他走街串巷,扯过丝线,也卖过饴糖。
可后来,他染上了福寿膏。
娘被他重新卖回了窑子里,而我和妹妹被塞进箱笼。
最后一次,他挑起扁担。
从此,我和妹妹的后半生。
在两头晃荡。
1我爹重操旧业那日是个阴霾天。
天边闷雷滚滚。
他从墙角翻出早已落灰的扁担和箱笼,将我和妹妹捆着手脚塞了进去,一路挑到了牙行。
牙婆像是看猫狗一般仔细地验了品相,问我爹:活卖还是死卖?我虽年幼,但也晓得,牙市上卖人也是有规矩的。
若是活卖,往后家中若是有了银钱,说不得还能赎回来。
可若是死卖,不论家中日后是发了迹,还是做了官,都是不能轻易改去奴籍的。
我爹低头犹豫。
并非是不忍,而是在计量。
隔壁卖豆腐的妇人不忍,出言劝阻:张货郎,即便要卖,也要给孩子条活路不是?我爹置若罔闻,只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商户发愣。
缭绕的白烟从窗缝泄出。
仿佛在勾他的魂。
直到牙婆不耐烦地啧了两声,我爹这才抬起头,咬牙道:……卖死的!那妇人愕然,旋即怒骂道:早前看你卖妻,便晓得你不是个好东西,却没想到良心黑到如此地步,活生生的两个娃娃,竟也要被你卖了去!你可晓得,这般年幼的孩子,若是死卖,会是个什么下场?我爹当然知道。
他从前是青云街最有名的货郎,走街串巷。
丝线顶针,胭脂水粉,糕饼糖块,他都卖过。
那些市井闲篇儿,各行黑话,他自然也都听过。
我如今八岁,妹妹雨儿不过四岁。
这样稚小的孩童,不论是卖去勾栏做娼女,还是卖去富户做婢女,行情都不会太好。
唯一受欢迎的地方,就是城东的菜人市。
那里有最凶的屠夫,最利的斧子,还有最滚的汤水。
我爹不是不知道。
他只是,不愿意去知道。
仿佛他没有亲手将我和妹妹卖去菜人市,这份罪孽就不会算到他头上。
牙婆验了货,去后堂拿钱。
雨儿年幼卖了一两半,我年长些,只卖了一两。
一共二两半,被我爹仔细地揣进胸口。
他摸摸我的脸颊:晚儿,别怪爹,爹也是没有办法了。
雨儿懵懂地抬起头,有些发愣。
她不明白,为何从前庙会上娘给她买的红头绳,如今会绑在她的手脚上。
也不明白,为何从前装满糕饼和糖块的箱笼,如今会成为困住我们的牢笼。
可我看着爹眼底的那抹慈爱,有些发笑。
不为旁的。
只因他说这话的神态,同三月前,如出一辙。
那时,他对娘说:令昭,别怪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