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邻居哥哥上学

程野的警用摩托在青石板路上碾出细碎水花时，春晖中学的下课铃正撞碎在巷口的香樟树上。

梧桐巷的老墙根洇着深绿苔藓，像永远擦不干的泪痕，他摘下警盔甩了甩雨水，制服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又松开了——这毛病自他调来当社区民警后就再没改掉。

警务站的玻璃门蒙着层水雾，程野摸出钥匙正要开门，身后传来塑料袋窸窣的响动。

五金店王老板拎着两串锈蚀的门锁挤过来，袖口蹭着油渍："小程警官，老陈家的降压药该换了。

"他朝斜对角灰扑扑的单元楼努嘴，三楼的碎花窗帘应景地晃了晃。

潮湿的橡胶味在警务站里漫开。

程野把巡访记录本摊在渗水的木质桌面上，钢笔尖悬在"3栋201陈桂枝"的格子上方。

上周发现的过期饼干罐还摆在档案柜顶，罐身上"钙奶饼干"的烫金字褪成暧昧的粉。

他摸出手机设定提醒：周三下午三点，送新药并回收旧药。

玻璃门突然被撞得叮咚作响，程野手边的茉莉花茶泼出个半圆。

"林工又发酒疯！

"王老板的油纸伞还在往下滴水，伞骨折了两根，刺破的伞面像受伤的蝶翼扑棱。

程野抓起执勤记录仪冲进雨幕时，瞥见对面三楼窗帘猛地掀起又落下，露出半截蓝白校服的衣袖。

警用摩托的引擎在狭窄巷道里闷哼。

车轮卡在梧桐树气根间的瞬间，楼上传来重物坠地的钝响。

程野抬腿跨下车，警靴踩碎的水洼映出支离破碎的云层。

制服下摆扫过墙根疯长的酢浆草，紫色小花沾了雨水，贴在他腰间对讲机上。

林穗的圆规第三次扎进草稿纸时，防盗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咔嗒声。

继父的皮鞋跟敲击楼梯的节奏比平日快两拍，这是喝了西两以上白酒的信号。

她把练习册垫在膝盖上继续解题，函数图像在颠簸的纸面上扭曲成心电图。

当门锁发出第五下撞击声，金属落地的清响终于穿透楼板——楼底小卖部的冰柜发出嗡鸣，这是她设置的简易警报。

"死丫头反锁什么门！

"门板震颤着落下细灰，林穗把手机塞进笔袋调到录像模式。

突然有蓝白身影掠过猫眼，低沉的"警察"二字与踹门声同时抵达。

铁门弹开的瞬间，橡胶雨披的潮气裹着茉莉香撞进来，她看见警徽在雨幕中划出半弧，肩章的西角星花擦过自己睫毛。

程野的执勤记录仪红灯闪烁。

醉汉踉跄着撞翻玄关的伞架，黑伞骨碌碌滚到林穗脚边。

少女正蹲着捡拾散落的试卷，湿发黏在后颈，白炽灯照出衣领下淡青的指痕。

他弯腰去拾被撕成两半的数学竞赛表，瞥见她手腕内侧新鲜的月牙形掐痕。

调解持续到暮色爬上蓝雪花盆。

程野的笔记本新增三条：损坏木门一扇、撕毁竞赛表一张、需跟踪观察的淤青三处。

厨房传来碗碟轻碰的脆响，林母的啜泣压得比抽油烟机的轰鸣还低。

他起身时衣袖忽然被拽住，少女摊开的掌心里躺着五颗陈皮糖。

"一颗代表他砸一次门。

"林穗的声音混着窗外雨声。

程野注意到她校裤口袋鼓起的弧度，那里显然藏着更多未拆封的"压力计量器"。

他摸遍全身口袋，最后把钥匙串上的银色哨兵挂件放进她掌心："这个抵十颗。

"夜雨在警务站铁皮棚顶敲出密语。

程野整理档案时，绿萝藤蔓的影子在接警记录上蜿蜒。

玻璃门吱呀轻响，林穗抱着台灯闪身进来，发梢滴落的水珠在瓷砖上洇出深色圆点。

"家里停电。

"她低头露出后颈淤青，像初学水墨画的人失手滴落的墨。

程野踮脚去够储物柜顶层的插座，警用腰带金属扣撞在桌角。

制服下摆掀起时，后腰处的梧桐纹身一闪而过——那是父亲殉职那年纹的，根系缠绕着日期数字。

林穗忽然指向墙上的水渍："这个函数图像用极坐标解更首观。

"自动铅笔在茶渍边缘画出流畅的r=α(1+cosθ)，公式在节能灯下泛着冷光。

末班地铁进站前十分钟，程野在巷口便利店遇见买电池的林穗。

少女校服袖口的墨迹晕染成鸢尾形状，怀里《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书脊裂了道口子。

他递过市局特批的心理疏导表，表格右下角的指印被雨水晕开，像枚小小的茧。

地铁隧道的风掀起林穗的刘海。

她将申请表对折成纸船，看它在积水上打转。

列车呼啸进站时，程野瞥见她把银色哨兵挂件系在书包拉链上，金属光泽映着"未成年人保护热线"的灯箱广告。

回到警务站己是深夜。

程野翻开陈旧的接警记录簿，父亲的字迹在2003年9月15日那页突然中断。

绿萝藤蔓攀上相框边缘，照片里穿99式警服的男人肩头，落了片从窗台飘进的蓝雪花瓣。

巷尾某扇窗突然亮起昏黄的光，林穗继父的咒骂混着电视购物主持人的尖嗓刺破雨幕。

程野把被撕碎的竞赛表残片收进"待修复"档案袋，"林穗"二字正对着窗台上轻轻摇曳的蓝雪。

雨水在玻璃上画出蜿蜒的河，将警徽折射成细碎的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