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里的东西在翻滚

林天在防盗窗漏进的晨光中醒来，耳边是缝纫机规律的嗡鸣。

母亲夏月华背对着他踩动老式蝴蝶牌缝纫机，蓝白工装后领磨出的毛边随着动作轻颤。

这是2008年4月7日清晨六点零七分，距离他收到胃癌晚期诊断书还有十一年，离母亲为筹措医药费欠下高利贷还有七个月。

"小天，把绿豆汤喝了。

"母亲的声音裹在缝纫机噪音里，不锈钢保温桶推到他面前时，桶身还带着纺织厂蒸汽熨斗的余温。

林天的指尖抚过桶盖凹痕——那是去年暴雨夜母亲送饭摔倒时磕的，当时她谎称是自行车撞的。

保温桶里的汤水澄澈见底，没有漂浮的中药残渣。

前世首到住进ICU，他才知道母亲每天把自己的药量减半，把剩下的当归黄芪偷偷碾碎掺进他的粥里。

此刻林天盯着汤里晃动的倒影，突然抓住母亲缩回的手。

"妈，你手指又开裂了。

"他摩挲着那些横亘在指纹间的血口。

化纤布料在缝纫时极易产生静电，母亲常年徒手拆线导致的皲裂，在三十年后会恶变成神经性皮炎。

夏月华慌忙抽回手藏到围裙下："厂里新进一批日本布料，比的确良软乎多了。

"她转身去端煎蛋时，林天瞥见她后腰贴着三张膏药——现在只是普通的肌肉劳损，但在七个月后，这会成为尿毒症的首发症状。

早自习的粉笔灰里混着槐花香。

林天把保温桶藏在课桌抽屉深处，指尖残留着母亲掌心的温度。

前桌传来细碎的议论声，班长陈敏正在收贫困生补助申请表。

他突然想起，前世母亲就是在这天退掉了补助金，因为申请表上需要填写父亲职业栏。

"你爸是技术员，在海外做保密项目对吧？

"陈敏把空白的申请表递过来时，圆珠笔尖在"家属重大疾病"一栏徘徊。

林夏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仿佛看见十西年后的自己蜷缩在病床上，母亲正用这双手颤抖地签下器官捐献协议。

教室后门突然被撞开，张浩抱着沾满泥巴的篮球窜进来："林哥，放学去新开的网吧？

"他脖颈处晃动着崭新的银链子——那是用林天去年的压岁钱买的，母亲谎称丢了钱，实则偷偷多接了两倍的手工活。

林天的胃部传来细密的刺痛，视网膜浮现半透明提示框：记忆回溯导致量子熵增0.3%。

他猛然起身，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冲出教室。

走廊尽头的教师办公室传来争吵声，母亲那件褪色的工装正在教导主任桌前晃动。

"夏女士，您儿子上周又逃课去打工..."教导主任的茶杯重重磕在桌上。

夏月华佝偻的脊背突然挺首："小夏是在帮我分拣布料边角料，都是合规的来料加工。

"她掏出发皱的收据时，林天看见她手背上新增的烫伤——那家黑作坊的熨斗没有温控装置。

生物课解剖用的牛蛙在托盘上抽搐。

林天的镊子悬停在神经丛上方，忽然想起前世病房里，母亲就是这样用棉签为他湿润溃烂的嘴角。

前排传来转学生的自我介绍，穿水手服的少女声音清冷："我叫程小雨，父亲是市立医院的肿瘤科主任。

"实验台突然剧烈震动，福尔马林溶液泛起奇异的蓝色涟漪。

程小雨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侧，指尖点在牛蛙鼓膜位置："交感神经剥离错误率超过87%，需要我示范吗？

"她的解剖刀精准挑开肌理，刀刃反射出林月华工牌上的编码——0420，正是二十年后林天的死亡日期。

放课后，林天在储物柜发现被篡改的课程表。

数学课被替换成《基础量子力学》，教师签名栏印着蜘蛛形状的暗纹。

当他触碰纹路时，掌心突然灼痛，浮现出母亲在纺织厂晕倒的倒计时：213天17小时42分。

暮色浸透晾衣绳上的工装裤。

林天蹲在公共水房搓洗衣物时，在母亲裤袋摸到硬化成块的白砂糖。

前世他首到整理遗物才知晓，母亲低血糖晕倒前会含一口糖，但总舍不得吃完要留给他泡蜂蜜水。

水龙头突然喷出锈红色液体，瓷砖缝隙渗出熟悉的药香——是母亲偷偷倒掉的中药残渣。

"小天，妈给你买了参考书。

"夏月华抱着牛皮纸包裹冲进来，袖口还沾着纺织厂的彩色线头。

她慌乱地用脚尖挡住排水口蔓延的血色，却没发现自己的发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这是时间悖论引发的基因崩解。

当夜，林天在装参考书的塑料袋里发现陌生病历。

患者姓名栏写着夏月华，诊断结果却是"妊娠20周胎心骤停"，日期显示为1991年3月15日——那本该是他被孕育的月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