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冬天，赵宇出生在城郊一间铁皮搭建的棚屋里。父亲赵建国是建筑工地的小工，
母亲李桂芳在纺织厂做缝纫工。他的第一声啼哭被淹没在工地的打桩声中，
仿佛预示着他将要面对的艰难人生。"小宇，把裤腿放下来。"开学第一天早晨，
李桂芳蹲在铁皮屋门口，用粗糙的手指抚平儿子校服膝盖上的补丁。
那是用赵建国旧工作服上裁下来的深蓝色布料，在浅灰色校服上格外显眼。
七岁的赵宇抿着嘴不说话，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母亲发红的指尖。他知道，
母亲昨晚又熬夜接活计了，那些永远补不完的衣服堆满了他们唯一的桌子。"妈，我不冷。
"他最终小声说道，却还是乖乖放下了卷起的裤腿。补丁像块丑陋的疤痕，
暴露在九月的阳光下。赵建国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等在路边，
工装裤膝盖处同样打着补丁。"上来，爸送你去学校。"他拍拍后座，
手掌上的老茧刮擦出沙沙声。小学教室里的暖气片滋滋作响，赵宇坐在最后一排，
把补丁藏在了课桌下。课间时，几个男生围住了他的座位。"赵补丁，你爸是不是捡破烂的？
"为首的张明扯着他的衣领，露出夸张的表情，"哇，这味道，肯定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哄笑声中，赵宇攥紧了铅笔，指节发白。他想起了父亲凌晨四点就出门的背影，
想起了母亲在缝纫机前佝偻的腰。铅笔芯啪地断了，他在心里数到十，
然后抬起头："我爸是建筑工人，他建的楼房比你住的还高。"放学路上，
赵宇发现书包里多了几只死蟑螂。他默默倒掉，拍了拍书包内衬。铁皮屋的灯光昏黄，
母亲正在煮面条，热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今天学什么了？"赵建国放下安全帽，
里面的头发还沾着水泥灰。"学了乘法口诀。"赵宇扒拉着碗里的面条，没提书包里的事。
父亲的手上有道新伤口，结了暗红的痂。2010年的春天，赵宇升入了城郊的初中。
十四岁的少年开始抽条，校服袖口已经短了一截，露出手腕上凸出的骨节。
他的左手虎口处有三道平行的疤痕，是小学六年级时被张明用美工刀划的。
那天他护着一个被欺负的一年级学生，代价是三道见血的伤口。"你傻啊！"医务室里，
班主任王老师一边给他包扎一边抹眼泪，"怎么不告诉老师？"赵宇盯着纱布上渗出的血点，
想起父亲说过的话："男子汉，自己的事自己扛。"他没告诉老师，也没告诉父母。第二天，
他照样去上学，只是从此在书包里藏了半块砖头。初中教室的窗户漏风，雨季来临时，
雨水顺着窗框渗进来，在水泥地上积成小水洼。赵宇的座位就在窗边，他的球鞋已经湿透了，
脚趾在袜子里蜷缩着。"喂，换个位置。"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赵宇抬头，
看见林小雨抱着课本站在他桌前。她是班上的文艺委员，扎着高高的马尾辫，
发梢带着茉莉洗发水的香气。没等他回答，
林小雨已经把自己的凳子搬了过来："我穿的是雨靴，不怕水。"她冲他笑了笑，
眼睛弯成月牙。那天之后，赵宇开始注意这个笑起来有酒窝的女孩。
他发现林小雨喜欢在课本边缘画小星星，发现她总把橡皮切成小块分给忘带的同学，
发现她数学不好但作文写得特别棒。五月的校园艺术节，林小雨要表演独唱。
赵宇用攒了三个月的早饭钱，买了一张最前排的票。舞台上，
聚光灯下的女孩像一朵洁白的栀子花，歌声清亮："每一次，
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赵宇坐在第一排，手心里全是汗。
他穿着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白衬衫，袖口的线头被他偷偷咬掉了。歌曲结束时，
他鼓起全部勇气，把准备好的纸玫瑰放在了舞台边缘。第二天，
那支用作业本纸折的玫瑰出现在了林小雨的铅笔盒里。课间操时，
她悄悄塞给他一张纸条："谢谢，这是我收到最用心的礼物。
"赵宇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他把纸条夹在了数学书里，
那是他唯一一本包了书皮的书。然而好景不长。六月初的一天，林小雨没来上学。班主任说，
她父亲工作调动，全家要搬去省城了。放学后，赵宇在校门口的槐树下等了两个小时。
终于看到林小雨背着书包走出来，眼睛红红的。"这个给你。"赵宇递出一个塑料袋，
里面是他用废木料刻的小木马，马背上刻着两颗挨在一起的星星。
林小雨的眼泪掉在了木马上："谢谢...我会好好保存的。"她犹豫了一下，
"其实...我知道你家的情况，但我从来不觉得...""我知道。"赵宇打断她，
声音比平时低沉，"一路顺风。"他转身走了，没让林小雨看见他发红的眼眶。那天晚上，
铁皮屋里传来争吵声——纺织厂裁员，李桂芳失业了。初中毕业那天，
赵宇没有参加毕业典礼。十五岁的少年背着编织袋，站在人才市场的角落里，
像一件待售的商品。"身份证。"餐馆老板叼着烟，眯眼打量他。
赵宇攥着借来的堂哥身份证，手心渗出汗水："在这...""后厨洗碗，包吃住，
月薪八百。"老板把烟灰弹在他脚边，"干不干？""干。"赵宇接过油腻的围裙，
开始了他的第一份工作。洗碗间热气蒸腾，他的手指很快被泡得发白。晚上十点，
最后一摞盘子洗完时，他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宿舍是餐馆阁楼，六个人挤在通铺上，
汗臭和脚臭混在一起。第一个月工资，他全部寄回了家。电话亭里，
他听着母亲压抑的抽泣声："小宇...妈对不起你...""妈，我挺好的。
"赵宇盯着电话机上跳动的数字，"老板说下个月给我涨工资。"他没说后厨的蟑螂，
没说被热油烫伤的手臂，没说那些喝醉的客人把剩菜倒在他头上的夜晚。十六岁生日那天，
赵宇换到了建筑工地。他戴着父亲留下的安全帽，在烈日下搬运钢筋。晚上躺在工棚里，
他借着手机微光看从旧书摊淘来的《电工基础》。"小子，想学技术？
"工头老刘蹲在他床边，"跟我干水电安装吧，比搬砖强。"赵宇成了老刘的徒弟。
他学得很快，十八岁时已经能独立完成简单的电路改造。但工地上的活不稳定，
淡季时他不得不打零工维持生计。十九岁那年冬天，他在电子厂认识了杨雪儿。她是质检员，
有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厂里组织元旦晚会时，她硬拉着赵宇上台合唱。"你唱歌其实很好听。
"晚会结束后，杨雪儿把自己的围巾裹在他脖子上，"就是太不爱说话了。
"赵宇闻到了围巾上的栀子花香，恍惚间想起了初中时的那个雨天。他开始和杨雪儿约会，
虽然所谓的约会不过是下班后一起吃路边摊。"等攒够钱，我想开个小店。
"杨雪儿咬着烤串，眼睛亮晶晶的，"卖女装，或者奶茶...你觉得呢？
"赵宇看着她被辣椒油染红的嘴唇，第一次有了关于未来的想象。他加班更勤了，
甚至接了下水道疏通这样的脏活。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杨雪儿的母亲查出肝癌，
需要巨额手术费。一个雨夜，她哭着告诉赵宇，家里给她安排了相亲对象，
对方愿意出钱治病。"对不起..."杨雪儿的眼泪混着雨水流下，
"我真的没办法..."赵宇站在雨中，看着出租车尾灯消失在街角。他摸了摸口袋，
里面是准备求婚的银戒指，花了他三个月工资。二十岁生日那天，赵宇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赵建国在工地突发脑溢血，被送进了ICU。"手术费要三十五万。"医生的话像一记重锤，
"而且不能保证..."赵宇翻出所有存折，加上从工友那里借的钱，勉强凑够了首期费用。
他在ICU外的长椅上睡了半个月，每天只吃一顿饭。"儿子..."赵建国短暂清醒时，
用布满针眼的手握住他，"爸拖累你了...""胡说。"赵宇给父亲擦脸，
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婴儿，"你养我小，我养你老。"但奇迹没有发生。三个月后，
赵建国在睡梦中离开了。葬礼很简单，李桂芳哭晕在灵前，赵宇一滴眼泪都没掉。
他忙着计算欠债，计算生活费，计算母亲的高血压药费。此后的五年，
赵宇像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他白天在装修公司做电工，晚上送外卖，周末去驾校当陪练。
他把所有收入分成三份：还债、家用、储蓄。生活像一条灰暗的隧道，看不到尽头。
五月的建材市场像个巨大的蒸笼。赵宇抹了把额头的汗，安全帽在手里攥出了汗渍。
顶棚的彩钢板有几处缝隙，阳光从那里漏下来，在水泥地上画出几何形状的光斑。
"先生要看点什么？"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赵宇转身时，
一道阳光正好落在那女孩的脸上。她扎着乱蓬蓬的丸子头，鼻尖上有几粒雀斑，
眼睛弯成两道月牙。胸牌上写着"王秀儿"三个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灯具区导购"。
"灯泡。"赵宇下意识后退半步，工装裤上的油漆渍蹭到了展示架，"最便宜的那种。
"王秀儿却像没看见他的窘迫，变魔术似的从柜台下摸出两杯奶茶："新店促销！
买材料送饮料！"她将其中一杯塞进赵宇手里，"芋泥波波，超好喝的！
"塑料杯壁传来温热，赵宇愣住了。他低头看着杯子里淡紫色的液体，珍珠沉在底部，
像一池星星。有多久没人这样自然地给他递过饮料了？上次还是工地上的工头老刘，
在他中暑时给了瓶藿香正气水。"我..."赵宇的喉咙发紧，
"不用...""吸管在这里！"王秀儿已经利落地插好吸管，指尖沾了点奶茶，
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尝尝嘛，不好喝不要钱！"她的指尖有股淡淡的护手霜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