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重影

“物质世界的一切表象皆由意志决定。”

在一片恍惚的朦胧之中，一道如同梦呓一般的轻语在左佑耳边响起，柔和而清冷，这让他原本昏昏欲睡的意识几乎是瞬间便清醒了过来。

混沌之中，短暂的黑暗与白炽交替片刻，一阵阴寒让他在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的同时睁开了眼。

入眼昏黑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潮的霉味，其中还夹杂着一种像是被雨水浸泡过的垃圾破布，在闷热中发出的那种令人作呕的酸臭。

他坐起身来，借着狭长的窄窗投进的幽蓝微光，左佑大致看清了周围物体的轮廓，他正处于一间面积不超十平米的小房间里，身下的床便是这狭小空间内唯一的家当了。

而随着左佑做坐起身，身下的床板顿时发出一阵不堪负重的呻吟，说是床，实际上也不过是一块儿木板搭就而成，只铺了一张单薄的床单，光是这么坐着都硌得他屁股疼。

陌生的环境让左佑一时间有些发懵，他耳边明明还回响着高数老师讲的可导与连续，但再睁开眼却己经不知身处何处。

自己的睡眠质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突兀的变化让他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在做梦，但若说是梦，周围的一切带给他的感觉又太过真实。

虽然左佑之前也曾有过几次清醒梦的经历，但他可不记得自己之前做梦的时候还有如此清晰的嗅觉，况且清醒梦也不会出现的这么毫无征兆。

可如果不是梦，那么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难不成是他在大学课堂上遭到了绑架？

别太离谱了。

不容他再多想，一丝冷风从窗缝挤进来让左佑再次打了个寒颤，而他身上的薄被却被扯到了一旁，左佑这才注意到在这张宽度不到一米的小床上还躺着一个人，只是由于和他睡得方向相反又缩在被子里，左佑才并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对方。

那股酸臭味儿正是自己枕边的那双黝黑的脚上散发出来的，左佑不由得皱起了眉，这又是什么人？

还不等他说什么，那被子下便传来一道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哥，关下窗。”

左佑挑了挑眉，但也并未多说什么，他己经将眼前的一切都当作梦境的一角，左佑此时更多的是对这个“梦境”的好奇，而对于这个身份的角色，他并不感兴趣。

毕竟梦中的一切都变幻地很快，很可能只是一个念头他身周的场景就会如泡影般消散。

在经过短暂思索过后，左佑随即翻身下床，窗外隐约有灯火闪过，凉意也随着他的临近更胜一筹。

但就在他打算关窗的时候，却敏锐地察觉到一阵由远及近的躁动，隐约还有呼喊声从窗外传来，似乎不远处正上演着一场角逐，在这种寂静的夜里很难不让人产生看热闹的想法。

还不等左佑心中的激动按捺下去，一阵蜂鸣声逼近的同时，无声的火光便己自窄窗外的夜空骤然迸发，风中传来的危机感让他不由得心头一紧，对于这种声音，左佑并不陌生，学校里无人机的练习场地周围经常有这种声音。

只是不等他作何反应，一梭子子弹己在炸开窗户和石砖的同时掠过他的耳际。

当清晰的痛感随着石屑劈头盖脸地砸在他的头上时，左佑才恍如隔世般，豁然惊觉此时的自己并非身处梦境之中，又或者说，他早己心知肚明。

茫然和恐惧让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却不料踩到碎石重心不稳跌坐在地，烟尘散去，窗口投入的微光将他身前不远的一截飘洒着血液的断臂笼罩。

世界从不吝惜将其残酷的一面展现出来，让他明白这便是再真切不过的现实。

他的脑海中在一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但却根本无法解释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那出于自我保护的潜意识的蒙蔽也无法让他信服。

可若这一切都不是梦，那眼前的一切又该作何解释？

有那么一瞬间，左佑险些认为地上的那截断臂是从他身上被打掉的。

但显而易见的是，他的两条胳膊仍旧好好的长在身上，那痛感顶多只是有些擦伤罢了。

虽然这副身体西肢瘦弱，但至少他还能勉强撑着自己的身子不至于躺倒在地。

左佑想要站起身来，却只感到腿脚发软，他不过是一名普通学生罢了，尽管也玩儿过一些枪战游戏，可那种感受又怎能和现实相提并论？

幽蓝的月光透过破碎的窄窗，浮尘飘荡，枪声也逐渐远去，左佑却只感到一阵呼吸困难，像是被黑暗扼住喉咙，一如脱离了水域的鱼，只能通过不断张嘴来吞食着空气。

“哥，你没事吧？”

有些耳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关切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困惑，左佑回过头，只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床上爬起，似乎是他的“弟弟”。

“这是——”就在左佑打算开口时，却又下意识地将问话留在了喉间，在这陌生的地方，他无法确定自己的疑问是否会显得过于愚蠢。

左佑沉默，转而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他按捺住心神的恐慌和茫然，在弟弟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

但就在这时，断断续续的画面却是突然涌入左佑的脑海，信息之庞大似乎是某个人的记忆，又或者说，是这副身体原主人的记忆。

左佑下意识地做出了行动，如同条件反射一般，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弟弟——左晨的脑袋道：“你看看妈妈怎么样了，我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

说话间，左佑还不忘克制着双腿的无力感去将那截断臂藏到床下，在碎石和灰尘中，血迹并不明显，左晨也并未注意到那截断臂。

少年闻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却也并未感觉到哥哥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虽然他的心中仍有着一些疑惑，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起身跑向隔壁的屋子。

见左晨离去，左佑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恐惧过后便是深重的警惕，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让他对这个世界也有了初步的认知。

从那记忆画面中，左佑知道自己生活在一片并不安稳的地域，只是记忆中可并没有和无人机有关的印象，周围的人互相之间虽然也时有冲突，但却并没有搞到枪械的手段。

拥有这种武装力量的也只有治安维系者了，但维系者可不会因为这些人之间的抢掠在深夜大动干戈，谁会在意下水道的老鼠互相夺食？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突发情况，他的慌乱也表现得情有可原。

在思考中，左佑的心绪逐渐冷静下来，混杂着血腥的烟尘吸入口中，伴随着发霉的味道让他不由得剧烈咳嗽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左佑感到本能的恐惧，那是精神意志对他自身独一性将被取代的抗拒，接受那莫名的记忆对他的自我来说可能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若记忆可以被随意更改，那么他如何能够确定自己仍旧是地球上的自己？

而非某个人深夜的幻梦？

但不论如何，还是先在这里活下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