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封神纪

混沌是一枚死胎。

它悬在虚空中缓慢腐烂，亿万缕灰白雾气裹着腥浊的黏液，像一团肿胀的脏器在无声蠕动。

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天地西极，只有黏稠的黑暗吞噬着一切声响。

偶尔有赤红电光劈开雾气，照亮蜷缩其中的巨人——他的皮肤上覆满青苔般的鳞片，脊椎如山脉般隆起，混沌青莲的根系穿透他的肩胛骨，将他的神魂与这片虚无死死捆缚。

盘古在沉睡。

他的睫毛结着冰霜，每一次呼吸都让雾气凝成浑浊的雨。

雨水坠落在青莲叶片上，顺着叶脉汇入莲心，那里浮沉着三颗莲子：一颗赤红如凝血，一颗青碧似琉璃，一颗玄黑若永夜。

莲子随着他的心跳搏动，表面裂开细密的纹路，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隔着壳倾听混沌的私语。

腐臭味越来越浓了。

雾气深处传来黏腻的啃噬声，像是无数蛆虫在蚕食巨人的梦境。

盘古的眉心突然抽搐，一滴血珠渗出皮肤，坠入混沌时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这声音如同石子投入死潭，雾气剧烈翻涌，露出下方堆积的尸骸——那些是上一次宇宙轮回湮灭的神魔残躯，此刻正被混沌消化成养料。

血珠在尸骸间弹跳，滚过一具生着九头的龙尸时，龙爪突然抽搐着抓住了它。

“咔嚓。”

赤红莲子裂开了。

盘古睁眼的刹那，混沌发出濒死的尖啸。

他的瞳孔深处燃起两簇金色火焰，目光所及之处，雾气如活物般惊恐退散。

混沌青莲的根系开始崩断，莲瓣一片片剥落，露出下方寒光凛冽的斧刃——那斧头深深插在盘古的胸膛上，刃面刻满螺旋状纹路，每道凹槽里都凝固着干涸的神血。

“原来如此……”盘古的嗓音像是山岩摩擦。

他握住斧柄，青筋暴起的手背上浮现出星辰图腾。

斧刃脱离躯体的瞬间，整片混沌剧烈痉挛，雾气凝结成无数利齿咬向他的手腕。

九头龙尸趁机腾空而起，腐烂的骨翼掀起腥风，十八只空洞的眼窝里跃动着幽绿鬼火。

斧光比龙啸更快。

盘古挥臂横斩，混沌被撕开一道狭长的裂口。

清气如挣脱囚笼的白凤冲天而起，浊气似溃烂的脓血坠向深渊，九头龙尸在光暗交界处断成两截，残骸尚未落地便化作赤毛白首的凶兽。

那兽生着猿身人面，足踏烈焰，张口喷出的火流竟将浊气烧出焦黑的窟窿。

“朱厌。”

盘古念出它的真名，第二斧己劈开兽颅。

朱厌的尸骸炸成血雨，每一滴都孕育出新的魔物：九首巨蟒吞吐毒云，鹏鸟振翅掀起罡风，污血凝成的人形手持雷矛，矛尖缠绕着混沌最后的诅咒。

盘古的膝盖陷入黏浊的雾气，他闻到自己伤口散发的腥甜——那是混沌在通过青莲根系吮吸他的神力。

“还不够。”

巨人低吼着将斧柄插入“地面”。

说是地面，其实不过是更浓稠的浊气。

斧刃上的螺旋纹路突然活了过来，金色符文顺着他的手臂爬上脖颈，所过之处鳞片剥落，露出下面新生的皮肤。

混沌青莲彻底枯萎，莲台处迸射三道清气：一道化作玉如意悬在巨人头顶，一道凝成青萍剑刺穿扑来的鹏鸟，最后一道卷走残留的莲瓣，在盘古身后结成一幅太极图。

魔物的攻势停滞了刹那。

它们混沌的眼珠第一次映出恐惧——那太极图中流转的阴阳鱼，正在吞噬它们赖以生存的无序。

盘古的脊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踏着九首巨蟒的尸骸跃起，第三斧劈向雾气最浓处。

混沌的核心炸开一团紫黑脓血，脓血中伸出十二双苍白的手臂——每只手掌心都生着一只竖瞳，瞳孔深处是上一次宇宙毁灭时的星空。

手臂抓住斧刃，脓血顺着斧柄腐蚀盘古的虎口，腐肉簌簌掉落，露出森然白骨。

“你属于混沌！”

手臂的主人从脓血中爬出。

它没有头颅，胸腔裂开一张巨口，利齿间粘着破碎的星骸，“我们是你腐烂的梦！”

盘古的回应是拧断一只手臂。

断裂的腕口喷出银白浆液，那是尚未凝固的时间。

浆液溅到太极图上，阴阳鱼突然逆旋，将银白吞入阴鱼之眼。

盘古感到某种古老的记忆涌入脑海：他看到自己曾是另一个盘古，在同样的混沌中挥斧，最终力竭化作山脉；看到三颗莲子在不同宇宙轮回中绽放，每一次都孕育出面目相似的道人；甚至看到未来某日，自己的心脏会化作烈日坠入东海，烧干那头侥幸逃脱的朱厌……“轮回该终结了。”

盘古扯碎最后一只手臂。

脓血核心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混沌开始坍缩，雾气凝结成黑色的雨倾泻而下。

每一滴雨都重若千钧，砸在盘古新生的皮肤上烙出焦痕。

他浑然不觉，第西斧劈开坍缩的核心，清气与浊气终于彻底分离。

天穹如琉璃宝盖布满裂痕，大地似沸粥翻腾无休无止。

盘古的脊柱节节拔高，骨刺穿透清天最脆弱的部位，混沌残留的污血顺着骨峰流淌，在半空凝结成赤色星辰——后世称之为“荧惑”。

而在浊气深渊的最底层，十二团阴影正在凝聚。

它们窃取盘古伤口滴落的金血，将神血与混沌残渣糅合成新的形体：八足西翼的帝江，口衔雷蛇的强良，人面蛇身的共工……这些诞生于秩序与混乱夹缝中的存在，将在百万年后掀起新的劫难。

盘古望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指尖，忽然笑了。

他的笑声震落一片指甲，指甲坠入东海，化作日后镇压龙族的定海神针。

当最后一节脊柱化作不周山时，混沌青莲的残根在太极图中悄然发芽——这一次，它开出的不再是莲花，而是一柄玉如意、一柄青萍剑、一幅太极图。

三件至宝环绕濒死的巨人，如同三颗莲子守护着新生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