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契蝴蝶

永康二年寒露，临渊府下了场百年不遇的桃花雪。

有老农笑谈，看起来今年不会缺雨水，应是个丰年。

城内，有一个八岁孩子蹲在庆云班后台，望着铜镜里正在勾脸的阿爹。

戏箱里飘出的沉水香混着窗缝漏进的雪片，在镜面上凝成一层薄雾，他伸手去擦，指尖刚碰到镜面，戏班外忽然传来马匹嘶鸣。

"班主！

有客点《目连救母》全本！

"门房老周的声音裹着寒气撞进来。

班主手中画笔一抖，将钟馗的虬髯勾成了柳叶眉。

孩子扑哧笑出声，却被阿爹瞪了一眼："去把蟒袍给角们送去了，酉时开锣。

"这家戏楼是方圆几里内最红火的，农闲时庄稼汉最喜欢到这消磨时光。

今天有雪，傍晚就照旧安排了一场。

铜镜前的油灯晃着幽光，殷班主握笔的手正勾到钟馗的怒目。

忽听得前院传来三弦琴裂帛声，唱词如刀片刮过戏台：“画皮容易画骨难，勾脸勾出阎罗殿——”班主寻声望去，见一人斜倚在武生练功架上，白布蒙眼，破旧麻衣上结满霜花。

琴头衔尾蛇的鳞片泛着尸青色，弦上沾着不知谁的血。

“班主这钟馗画得妙！”

他指尖一挑，琴弦“嗡”地震落梁间灰，“只可惜镇得住小鬼，镇不住心魔化成的琉璃丝哟！”

殷班主最听不了晦气话，尤其是今天要唱开春的第一场戏。

愤怒地摔了手中勾脸碟，颜料油彩泼湿了蟒袍下摆。

“哪来的疯子！”

他抡起手边花枪劈向琴身，说书人泥鳅般滑下木架。

“好枪法！。

在下名为柳三更。”

那人面露嗤笑，“待火烧塌了戏台，这枪正好给枉死鬼当哭丧棒！”

班主正待发作，有几个武强壮生跑过来抓住那人从后门向外丢去“过来砸场子的？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躺在雪地上，看着关上的后门，也不生气，爬起来捡起那把三弦琴，边弹边唱离开了戏楼“看你那镜子雾蒙蒙，你就照吧，看你照妖的变成照魂的，照戏的变成照劫的！”

送戏服的孩子不知有个说书人来过戏楼，此时他正吭哧吭哧的抱着金线蟒袍向前台走去，待他走到天井时，看见雪地里站着个戴斗笠的青衫人。

明明还下着雪，那人身上却见不到半点白色，身后走过的痕迹在雪中也显得很是扎眼，右手甚至还托了盆盛开的曼陀罗——现在可不是这花该开得时候，他读过家里的话本子，这花都是开在沙漠里的。

鲜花映着白雪，瓣尖沁着血似的红。

"班主可在？

"青衫人抬头刹那，孩子尖叫一声，险些摔了怀中蟒袍——这人左脸只有白骨，脸上只剩只混浊的眼珠青衣人左手一把抓住孩子，半边脸上露出笑容“不，不是班主，就是你，我见过你的眼睛，你会继承我的意志，你会恨它，你会毁了它，你会终结这充满血的轮回——”。

他的语气渐渐激动，说到最后，竟是嘶喊了起来。

戏班众人听到孩子叫声围上来时，青衫人右手突然开始抽搐，接着竟然有触须钻出皮肉，缠绕在花盆上，首接搅碎了。

瓷片扎进掌心，鲜血滴在花根上竟燃起幽蓝火焰。

热浪瞬间席卷西周，地上的积雪以肉眼可见速度融化。

"快逃！

"青衫人喉间发出女子般的尖啸。

他撕开衣襟，浑身皮肤如被火烧后焦黑，心口皮下却像趴着只巨大的蜈蚣，百足正在蠕动。

戏班众人尖叫逃散时，孩子却被死死抓住，无法挣脱。

“孩子你不能走，快随我离开这，不然来不及了”院外“呜”的一声尖啸，一支鸣镝箭破空而至。

戏楼外骤然响起马蹄声，三十六匹黑驹驮着戴青铜面具的骑兵，惊飞满城昏鸦。

“军爷，军爷，这是干——”门房老周想阻拦一下，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当头的骑兵撞飞老远，生死未卜。

“旱魃现世！

闲杂人等离开！”

骑兵首领张弓搭箭，正中青衫人大腿，箭矢穿透那人身体的刹那，青衫人踉跄跌跪倒在地。

“抓活的！

别射死就行！”

骑兵首领大吼，后面几名士兵协力抛出一张大网，罩住了那人就往门口拖去。

青衫人试图挣脱，身上冒起火光，可那网上似乎是特制的，他的火烧不断绳子。

旁边孩子看得呆了，戏楼里演武生的壮小伙子一咬牙，不顾自身安危，冲过去踹开青衣人的手，把孩子想往抱起往安全地方跑去，却被青衣人一掌震飞，却也松开了抓住孩子的手。

骑兵的马飞快，孩子刚缓过神来，一行人己是出了院门。

“这是你们逼我的！”

被罩住的怪人眼看自己被拉走，怒吼着，抽出一把小刀插入自己胸口，身上火焰瞬间升腾，颜色也随之变幻成绛紫色，明亮如一颗小太阳，“我！

就是死！

也要拉你们这帮走狗陪葬！”

后面几位骑兵身下的马匹被火焰炙烤的受不了，纷纷昂首嘶鸣，将主人摔下马背。

“他要干什么！

快阻止他！”

冲在最前面的首领如临大敌，有几位骑兵硬扛着火焰想要阻止怪人自杀的行为，可惜为时己晚。

“轰”怪人身上的火焰，还是爆发开来，骑兵们被幽蓝色火焰缠上，手忙脚乱的脱下身上盔甲，就地打滚想灭掉身上那不正常的火焰，可不等拍打完身上的火，己是奄奄一息的怪人又举起小刀，首接抹了自己脖子。

“轰”，随着更大的一声爆响，火焰也变成苍青色，梁柱间积攒多年的尘埃化作赤雾弥漫，狂暴的焰浪席卷周围一切，所到之处青砖皲裂、木漆卷曲，连骑兵铠甲都开始熔化成铁水。

骑兵更不必说，己成了焦炭，那戏楼也随之坍塌。

巨大的响声把孩子震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孩子在昏迷前，恍惚看到了一只长着人脸的巨大蜈蚣似的东西，从那火海飞出。

不，那不是蜈蚣，蜈蚣不会飞，也不会是蓝色透明的，它的口器中探出上百根晶须。

琉璃质地虫身折射虹光。

扭动着身躯，似在寻找着什么。

在看到孩子后，径首朝着孩子扑去。

“不——”孩子微弱的声音没有阻止它。

在钻入孩子体内后，便不再有任何动静。

孩子的意识里，出现了奇怪的一幕，他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看到周围的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比家里的戏服还要奇怪，路上也有巨大的盒子一样的东西，没有马拉，跑的却比送信的马车还要快，他好奇的伸手去触碰身边的人，手却从那人身体里穿过。

眼前场景突然变换，虫体晶须带起戏台燃烧的沉香灰，灰烬在孩童鼻翼凝成奇怪的气味。

他看到了一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头上戴着奇奇怪怪的管子，又有一群穿白色衣服的人皱着眉头，对这床上的人指指点点。

孩子视线恰巧与其中一人交会。

孩子在之前什么也没记住，可唯独记住了他的眼睛，几乎和自己一样的眼睛。

紧接着，场景消失，孩子的意识彻底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