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缠欢 三千世界

"公子，这女子伤及肺腑，怕是......"药童话音未落，便被素白广袖轻轻推开。

烬宵俯身查看倒在药庐门前的少女，她玄色衣摆浸透了暗红血迹，

腰间玉牌刻着残缺的"萧"字。寒风吹散她鬓间落雪，露出眼角一粒朱砂痣，红得惊心动魄。

"备紫玉续命汤。"他解下鹤氅裹住那具冰凉身体，指尖划过她腕间狰狞刀疤时顿了顿，

"再加三钱忘忧草。"翎鸢在第三日卯时转醒，喉间还残留着汤药苦涩。

屏风外传来清冽男声："姑娘既醒了，不妨说说何人能将前朝萧氏剑法伤至如此？

"她猛然攥紧被褥，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软肉。屏风上映出一道颀长身影，

月白锦袍上银线暗纹随步履流光，腰间悬着的青玉药瓶随动作轻晃——正是药谷少主的标记。

"恩人既要盘查底细，何不现身相见？"她嗓音沙哑似钝刀磨石。那人转出屏风时，

翎鸢呼吸一滞。他眉目如淬了寒霜的剑刃，偏生眼尾微微上挑，生生折出三分春色。

此刻这双眼睛正含着笑，指尖却有意无意摩挲着药瓶上"烬"字篆刻。"在下烬宵。

"他递来药碗时袖中暗香浮动，"姑娘如何称呼？""阿鸢。/"她接过药盏的手稳得可怕，

"寻常猎户罢了。""哦？？？"烬宵忽然扣住她欲收回去的手腕，指腹按在命门处，

"猎户姑娘可知自己中了牵机毒？此毒每逢月圆发作，

需以人血为引......"翎鸢反手抽出枕下金簪抵住他咽喉，

簪头淬着幽幽蓝光："公子既通医理，当知牵机见血封喉。"两人在晨光中对峙，

药香与血腥纠缠不清。烬宵忽地轻笑出声，温热呼吸拂过她耳畔："可姑娘舍不得杀我，

毕竟..."他指尖掠过她腰间玉牌，"这世间唯我能解牵机。

"2烛火"啪"地爆开灯花时，翎鸢腕间金链发出细碎轻响。

她盯着正在捣药的背影冷笑："药谷少主就是这样待客的？""客不会在茶里下鹤顶红。

"烬宵头也不回地往药杵里添朱砂，殷红粉末落进白玉盏，像雪地里溅开的血，

"更不会夜半撬我书房铜锁。"翎鸢猛地扯动锁链，腕上红痕又深三分："公子囚我十日，

莫非指望我感恩戴德？"青瓷药碗突然递到唇边，烬宵指尖还沾着朱砂："喝。

"见她偏头躲闪，突然掐住她下颌，"阿鸢姑娘总在子时气血逆行，不疼么？

"温苦药汁滑入喉管，翎鸢呛得眼尾泛红。他指腹突然蹭过她唇角，惊得她扬手要劈，

却被他顺势扣住腕子按在榻上。金链缠住两人交叠的衣袖，像条吐信的蛇。"放手！！！

""嘘——"烬宵鼻尖几乎贴上她眼尾朱砂痣，"你听。"远处传来三更梆子声，

她突然浑身剧颤。经脉似被千万毒蚁啃噬，冷汗浸透的里衣贴在背上，比那夜雪水还冷。

恍惚间听见衣料裂帛声，接着颈侧传来温热刺痛。"你...做什么！！！

"她挣扎着要推开伏在颈间的脑袋，却被更用力按住。烬宵唇上染着嫣红，

喉结滚动着咽下她的血："牵机毒发时若无人喂血，会活活疼死。"他抹去嘴角血渍轻笑，

"阿鸢姑娘的血，倒是比寻常人甜些。"翎鸢抓起枕边药杵砸过去，被他轻巧避开。

月光漏进窗棂时，她看见他雪白中衣领口微敞，锁骨处有道陈年箭疤，

形状酷似萧家军独门箭镞。"公子可曾去过北境？"她蜷在锦被里幽幽开口。

捣药声停顿一瞬，复又响起："自幼体弱，不曾离谷。

""是么....."她摩挲着枕下偷来的半块兵符，冰凉的玄铁烙进掌心，

"那真是可惜了。"五更天鸡鸣时分，烬宵看着蜷缩在药柜阴影里的身影。

少女睡梦中仍紧攥着那截断簪，唇瓣被自己咬得血迹斑斑。他轻轻将温好的手炉塞进她怀里，

袖中银针闪过寒光。翎鸢在剧痛中惊醒，看见他正将银针扎入自己心口。刚要挣扎，

却发觉四肢回暖，那股蚀骨寒意竟渐渐消退。"七日为限。"烬宵拔出银针时，

血珠滚落在她素白中衣上，"若查不出下毒之人..."他忽然俯身贴近她耳垂，

"就拿姑娘这副身子试新药可好？"窗外惊起寒鸦，扑棱棱撞碎满地月光。

3"这棋局公子已看了半刻钟。"翎鸢指尖黑子"嗒"地落定，棋盘上白子忽然溃不成军，

"可是在等什么消息？"烬宵执白子的手悬在半空，窗棂外忽传来三声鹧鸪啼。他倏地起身，

腰间药瓶撞翻茶盏，褐黄药汁泼在翎鸢刚偷换过的兵符拓片上。"阿鸢姑娘好手段。

"他捏起湿透的绢布冷笑，"用赝品调换书房密匣，倒比前日往我枕边塞毒蝎高明些。

"翎鸢忽的扯住他腰间丝绦，整个人跌进他怀里："公子不是说...要拿我试药么？

"她指尖滑过他锁骨处的箭疤，感觉到男人瞬间绷紧的肌肉，"怎么今夜又要走？

"窗外鹧鸪声愈发急促。烬宵突然掐住她后颈，

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你以为在兵符上涂牵机毒，就能要我的命？"他扯开衣襟，

心口处赫然有道黑线，"这毒，我十岁那年就尝过了。"翎鸢瞳孔骤缩，

那毒痕走势竟与她背上胎记如出一辙。"很熟悉吧？"烬宵突然咬破舌尖，

将带血的唇印在她颈侧，"当年萧家军被困苍梧崖，镇北侯夫人诞下死胎时，

接生婆怀里抱着的药箱..."他指尖划过她战栗的脊背，"装的可是这种毒？

""你怎知..."翎鸢猛地推开他，袖中暗箭直取咽喉。箭尖在距皮肤半寸处停住，

烬宵两指夹着箭身轻笑："因为我就是那个死胎啊。"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血丝，

"阿鸢，你的心跳得这样快，是在怕我，还是...在疼我？"门外突然传来重物倒地声。

翎鸢转头望去，浑身是血的老仆攥着半块真兵符，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瞧，

教你用赝品的人来了。"烬宵将毒箭缓缓推回她袖中，"不妨猜猜，

他舌头下藏着见血封喉的毒囊，还是..."话未说完，老仆突然暴起。

翎鸢本能地甩出袖箭，却在看清对方面容时硬生生偏转方向——那人右眼下的刀疤，

与记忆里抱着她杀出重围的萧家副将一模一样。

"小郡主...快逃..."老仆拼尽最后力气嘶吼，七窍突然涌出黑血。

烬宵的剑比翎鸢的泪更快，寒光闪过时，地上只剩一滩血水。他转身将颤抖的少女按在怀里，

掌心覆住她含泪的眼睛："现在哭还太早，当年萧家七十口棺椁入土时，可比这惨烈百倍。

"翎鸢狠狠咬住他手腕，血腥味在齿间漫开："你究竟是谁？

""我是......"烬宵突然闷哼着跪倒在地，心口黑线已蔓延至脖颈。

他笑着将孔雀胆药丸塞进她手心，"阿鸢舍不得杀的人。"4"解药化在酒里了。

"翎鸢将翡翠杯推过棋盘，看着对面人衣襟上蔓延的黑线，"公子敢喝么？

"烬宵执起酒杯轻晃，琥珀色酒液映出他苍白的笑："阿鸢喂我？

"他突然扣住她欲收回的手，指尖擦过她腕间旧疤，"就像七日前你替我吮出箭毒那样。

"瓷盏突然炸裂在青砖地，翎鸢反手将碎瓷抵在他喉头："你以为我当真舍不得杀你？

""你舍不得的..."烬宵就着她的手饮尽掌心血酒，喉结滚动时擦过锋利瓷片，

"就像我明知这酒里掺了孔雀胆..."他忽然剧烈咳嗽，乌血溅上她杏色裙裾，

"还是喝了。"翎鸢瞳孔骤缩，掌心瓷片当啷落地。烬宵心口黑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苍白的唇却泛起诡谲青紫。"你疯了？孔雀胆遇牵机毒会...""会蚀骨焚心？

"烬宵笑着拭去她眼角不自觉溢出的泪，"阿鸢抖什么？"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旧伤，

"这里埋着萧家军的断魂钉，可比这疼多了。"窗外惊雷炸响，翎鸢突然头痛欲裂。

破碎画面在眼前飞旋：暴雨夜的血泊，阿娘塞进她怀里的鎏金长命锁，

还有...还有眼前这道狰狞伤疤！"三月初七......"她踉跄着扶住药柜，

梧崖的火把...举着火把的人心口也有..."烬宵突然捏住她下巴逼视："想起来了吗？

那夜我握着你的手，把火油浇在你家祠堂..."他腕间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落满地，

"就像现在这样颤抖着，求我放过你刚满月的弟弟...""不可能！！！

"翎鸢抓起药杵砸向他额角，"那夜你明明..."温热血迹顺着她指缝滴落时，

烬宵忽然低笑出声。他沾血的手指在她掌心画符，正是萧家暗卫的止血密咒。

"阿鸢呐..."他染血的睫毛轻颤如垂死蝶翼，"你当真以为，

自己能活到现在...靠的是运气？"暴雨拍打窗纸的声响里，

翎鸢听见自己支离破碎的喘息。她颤抖着扒开他濡湿的衣襟，

那道伤疤边缘...赫然烙着萧家暗卫的鹰隼图腾。

"这烙印......""是你亲手烙的。"烬宵擒住她欲逃的手按在心口，

"八岁生辰那日，你说要给我打上永不背叛的印记..."他声音忽然低下去，

"可先背誓的...是谁呢？"惊雷劈亮药庐的刹那，翎鸢看见铜镜里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她发间不知何时多了支鎏金凤簪，正是记忆里阿娘临终前塞给她的那支。

"这簪子......""你逃出火场时落下的。"烬宵拔出簪子轻划自己脖颈，

"我戴着它找了十二年..."血珠滚落在他锁骨处的箭疤上，

"找到个宁肯饮鸩也要护着我的...小叛徒。"更鼓声穿透雨幕时，

翎鸢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着他的手腕。掌心旧疤与新伤重叠，分不清是谁的血更烫。

5"这封信的字迹，姑娘可认得？"老妪枯槁的手拍在案几上，泛黄信笺被烛火舔出焦痕。

翎鸢盯着落款处"萧月璃"三字，喉间泛起腥甜——那是她娘亲的闺名。烬宵突然掀帘而入，

银针擦着老妪耳畔钉入梁柱："谁准你进来的？""少主怕了？？？"老妪突然撕开衣襟，

心口处鹰隼烙印与烬宵的一模一样，"老身伺候萧夫人十八载，可从未听说她诞过死胎！

"翎鸢手中的茶盏轰然碎裂。记忆如开闸洪水般涌来：产房弥漫的血腥气，

稳婆袖中寒光乍现的匕首，还有...还有襁褓中婴孩心口那粒朱砂痣！

"你这里......"她踉跄着扯开烬宵衣襟，指尖抚上他心口红痣，

"本该有块铜钱大的胎记..."烬宵突然擒住她手腕按在自己胸膛，

心跳声震得她掌心发麻："阿鸢终于想起来了？"他眼尾赤红似滴血，

"当年被药谷主抱走的那个孩子...""是你！"翎鸢抓起案上烛台抵住他咽喉，

"那我又是谁？"火苗舔舐他颈侧时，老妪突然凄声大笑："小郡主当真信了这贼人的鬼话？

他心口朱砂是后天的药痕！"枯手猛地扯开翎鸢后领，"您肩胛上的凤凰胎记，

才是萧家血脉的证明！"烬宵突然夺过烛台按在自己心口，

皮肉焦灼的气味弥漫开来："现在没有了。"他笑着将冒烟的烛台塞进翎鸢掌心，

"阿鸢可还满意？"老妪突然暴起，袖中短剑直刺烬宵后心。翎鸢本能地旋身去挡，

却见烬宵指尖银光闪过，三根毒针已没入老妪咽喉。

"为...何......"老妪汩汩冒血的喉间挤出最后质问。

"因为她宁肯自己死..."烬宵捂住翎鸢被剑锋划破的衣袖，"也不愿我伤着分毫。

"他突然剧烈咳嗽，乌血溅在信笺上，晕开了那句"吾儿鸢亲启"。

翎鸢颤抖着展开染血的信，母亲的字迹刺入眼帘："若见心口朱砂胎记者，

乃汝同胞兄长也..."窗外惊雷劈开夜幕，照见烬宵苍白如纸的脸。

他腕间佛珠突然尽数崩裂，檀木珠子滚落满地，像极了二十年前产房里散落的保命丹。

"你早知我是......"翎鸢攥着信纸步步紧逼。

"我知道你每夜在汤药里下毒..."烬宵笑着咽下喉间腥甜，

"知道你在枕下藏了七种暗器..."他忽然扯落发带缠住她渗血的手腕，

"却不知我的小郡主，连自己都舍得伤..."翎鸢忽的摸到他后颈处陈年牙印，

记忆如惊雷炸响——六岁那年翻墙跌进少年怀里，气急咬下的印记竟与此刻分毫不差！

"宵哥哥？"她脱口而出的称呼让两人俱是一震。烬宵眼底闪过水光，

手上却狠戾地撕碎信笺："太迟了。"他碾着满地纸屑轻笑，"从你为我挡剑那刻起，

这局棋..."突然喷出的鲜血染红她素白衣襟，"便注定满盘皆输。"更鼓声穿过雨幕时，

翎鸢发现自己正徒手挖着烬宵心口的朱砂痣。血肉模糊间，

底下渐渐显露出青黑色的萧家图腾。"别看了..."烬宵握住她染血的手按在胸前，

"我这般肮脏的人..."暴雨淹没了他的呢喃，

"怎配做你的..."最后几个字终究消散在风里，像二十年前产房中未能啼哭的那声婴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