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若惜君衍

夜幕如墨，浓稠地包裹着灵堂，灵堂白幡在夜风中簌簌作响，发出如泣如诉的声音。

赵渃惜一袭素白孝衣，静静地跪在乌木棺椁前，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悲伤凝固，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一道道青白的印子，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内心那如万蚁噬心般的剧痛。

三天前，兵部急报传来的那一刻，整个京城都被紧张的气氛所笼罩。

那八百里加急的驿马，宛如离弦之箭，风驰电掣般朝着京城狂奔而来。

马蹄声急促而沉重，踏破了清晨的宁静，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然而，当它一路嘶吼着抵达朱雀门前时，却突然口鼻喷着血沫，像是被命运的绳索狠狠勒住了咽喉。

它的身躯如同一颗燃烧殆尽的流星，轰然栽倒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这一幕，让满城百姓都不禁为之震惊，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开来。

“镇北将军赵林率轻骑突袭燕军粮道，中伏......”报信官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卡在喉咙里，最终被呼啸的风无情地吹散在满街飘飞的纸钱中。

那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赵渃惜的心上。

铜盆里的纸灰突然打了个旋，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惊扰。

赵渃惜猛地抬头，目光如炬。

供桌上，那面原本应该闪耀着光芒的护心镜此刻却己破碎不堪，镜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痕，仿佛它所承载的希望也随之支离破碎。

而镜子中映射出的女子，正是那位泪眼朦胧、眼角猩红的她。

那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裂痕，如同恶魔的爪痕一般，无情地划过镜面，恰巧将她美丽的面容割裂成为两半。

一半是悲伤与绝望，那是失去至亲的痛苦，是对命运不公的愤怒；另一半则是对往昔回忆的眷恋和不舍，那些与兄长相处的温馨画面，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的心愈发揪紧。

护心镜是兄长在出征前一夜，亲自精心打磨而成的。

兄长坐在烛火下，眼神专注而温柔，手中的布轻轻擦拭着镜面，满怀深情地告诉她：“待我凯旋归来之时，定要为小妹打造一整套银光闪闪的鳞软甲，让你在战场上也能威风凛凛！”

那时的她，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笑着点头，满心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然而如今，护心镜己然破碎，她的心也仿佛被这破碎的镜片割得千疮百孔，泪水更是如决堤之水般汹涌而出，打湿了她的衣襟。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那声音小心翼翼，透着无尽的哀伤。

清风端着药碗的剪影映在窗纸上，这个自小跟着兄长的暗卫，此刻连影子都佝偻着几分，像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弯了脊梁。

“小姐，该进药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几分疲惫和担忧。

赵渃惜没动。

她正在与另一个灵魂撕扯——那个在二十一世纪孤儿院长大的女孩，此刻正像团幽蓝的火焰在她颅骨里燃烧。

三天前的暴雨夜，惊雷劈断院中百年梧桐时，两道相隔千年的孤魂在电光中轰然相撞。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涌入了无数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让她感到眩晕。

“渃楠走前说，要给你雕柄桃木剑......”母亲郑氏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腕上翡翠镯子碎成三截。

母亲的声音微弱而又充满遗憾。

“可惜楠儿总是刻不好剑穗......”那些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赵渃惜的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哐当一声，药碗砸在地上，清脆的破碎声打破了灵堂的寂静。

赵渃惜突然抓住一片碎瓷，鲜血顺着皓腕滴在孝衣上，殷红的血迹在素白的布料上迅速蔓延开来，如同盛开的红梅。

不是梦！

掌心传来的刺痛如此真实，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仍在源源不断涌来。

十岁随父兄校场点兵，那时的她骑在马上，英姿飒爽，心中满是对军旅生活的向往；十西岁在城楼目睹流民易子而食，那惨绝人寰的一幕让她对战争的残酷有了深刻的认识；上元节偷溜出府被清风拎着后领抓回来，那时的她调皮捣蛋，充满了青春的活力......窗外惊起寒鸦，月色忽暗，仿佛连老天都在为这悲伤的气氛而哀伤。

赵渃惜望向铜镜，倒影中的少女缓缓勾起唇角。

这个动作牵动着眼尾那颗朱砂痣，在惨白的丧服映衬下艳得像血。

“清风。”

她开口的瞬间，檐下铁马发出清越的铮鸣。

跪在门外的黑影猛地一颤，这是三日来小姐第一次出声。

那声音虽然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取父亲书房暗格中的北境舆图来。”

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碎瓷片上，碎瓷片在青砖地上划出深深痕迹，正是燕军屯粮之地的地形。

她的脑海中己经开始谋划，如何为兄长报仇，如何守护赵家的荣耀。

“还有，把大哥未做完的木剑找出来。”

那把木剑，承载着兄长的期许和回忆，此刻对她来说，是一种力量的象征。

暴雨骤然而至，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雨幕中传来遥远的更鼓，一声一声，仿佛在催促着她。

赵渃惜解开缠腰素绦，层层白绫下竟藏着半块虎符。

这是父亲最后一次出征前，亲手系在她亵衣暗袋中的。

当时父亲眼中映着边关狼烟，说出来的话却滚烫：“惜儿若为男儿......”父亲的话语中充满了遗憾和期许，而此刻，她决定要扛起这份责任，不让赵家的荣耀蒙尘。

惊雷炸响，铜镜应声而裂。

赵渃惜将染血的瓷片按在掌心，看着血珠渗入舆图上标注的燕军大营。

从现在起，她要让整个中原记住赵家最后的名字——不是忠烈祠里冷冰冰的牌位，而是能搅动天下风云的利刃。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和决绝，仿佛己经看到了未来的腥风血雨，而她，将在这乱世中，为赵家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