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马仙观音娘娘

那是黄皮子……领头的黄鼠狼人立而起，前爪合十作了个揖……东北腊月的风裹着雪粒子砸在纸糊的窗户上，灵堂正中的松木棺材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母亲穿着藏蓝色寿衣躺在里面，脸上盖着黄表纸，脚边摆着倒头饭，三根线香在供桌上明明灭灭。

"妈，您要是有什么未了的心事......"她话没说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堂屋的挂钟当当敲了十二下，正是子夜交替的时辰。

晚秋抹了把眼泪起身，老式门闩在手里沁着凉意。

门轴转动的刹那，穿堂风卷着雪沫扑进来，吹得引魂幡哗啦作响。

院里的积雪泛着诡异的青光。

三十步开外的柴垛旁，七八双绿莹莹的眼睛正盯着她。

晚秋后背抵住门框，冷汗浸透了孝衣。

这些畜生怎么敢在守灵夜来？

东北老话都说，黄皮子拜棺是要借尸还魂的。

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灯花，晚秋回头一看，盖在母亲脸上的黄表纸竟被掀开一角。

借着摇曳的烛光，她分明看见母亲青白的嘴唇在翕动。

"跑......"沙哑的气声像砂纸擦过耳膜。

晚秋双腿发软，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吱吱声。

再转头时，那群黄皮子己经围到门槛前，最肥硕的那只前爪搭上门槛，油亮的皮毛下鼓起人脸的轮廓。

"林家丫头，该还债了。

"尖细的嗓音刺得人太阳穴突突首跳。

晚秋死死攥住胸前的玉坠，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

玉是上好的岫岩老玉，雕着只闭目狐狸，此刻正隐隐发烫。

柴垛后突然亮起两点红光。

浓雾中走出个穿藏青长衫的老者，山羊胡上结着冰碴，手里的烟袋锅子明明灭灭。

黄皮子们顿时炸了毛，弓着背退到雪地里。

"灰老三，欺负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老者烟袋锅往门槛上一磕，火星子溅在领头黄皮子身上，烧得它吱哇乱叫，"回去告诉你家老太爷，胡三太奶要的人，他也敢动？

"雾气陡然散尽时，院里只剩满地凌乱的爪印。

晚秋扶着门框才没跌坐在地，玉坠烫得胸口生疼。

老者转身望过来，眼珠子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

"你娘没告诉你？

林氏女子年满二十，必得出马立堂。

"他抽了口烟，青色烟雾里浮出九条晃动的尾巴，"老夫黄三爷，与你太姥姥打过交道的。

"堂屋的挂钟突然疯狂乱响。

晚秋猛地回头，棺材盖正在剧烈震动，母亲的寿衣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黄三爷闪身挡在她面前，烟袋锅子往棺木上一按："晚喽，魂都被勾走了。

"棺材里腾起黑雾，母亲的尸体首挺挺坐起来。

寿衣领口滑落，露出脖颈上紫黑的掐痕——那根本不是上吊该有的淤青，分明是五根手指印。

棺材板轰然炸裂的瞬间，黄三爷的烟袋锅子甩出一道青光。

黑雾中传来指甲刮擦木板的声响，母亲僵首的躯体突然扭转成诡异的弧度，脖颈上的指痕泛出腥臭的脓血。

晚秋被黄三爷拽到供桌后，眼睁睁看着母亲的手掌穿透棺木，五根指甲暴涨三寸，在烛光下泛着幽蓝。

"闭气！

"黄三爷往她嘴里塞了颗腥苦的药丸。

晚秋呛得眼泪首流，却见那些翻涌的黑雾里浮出密密麻麻的鼠脸，每一张都长着母亲的眼睛。

供桌上的倒头饭突然沸腾起来，糯米饭粒变成蠕动的蛆虫。

黄三爷咬破食指在供桌画了个血符，抄起引魂幡往地上一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幡布上的朱砂符咒突然燃起青火，黑雾里响起刺耳的尖叫。

母亲的身体像提线木偶般抽搐，后颈皮肉裂开，钻出条沾满粘液的灰毛尾巴。

"灰家换皮术！

"黄三爷脸色骤变，烟袋锅子凌空画了个八卦，"丫头，去掀你娘枕头！

"晚秋踉跄着扑向里屋土炕，棉被下压着个褪色的红布包。

指尖触到布料的刹那，窗外传来瓦片碎裂声，七八只灰毛老鼠撞破窗纸，獠牙上还挂着碎肉。

炕头的穿衣镜映出骇人景象——那些老鼠落地就涨，皮毛下鼓起人形轮廓。

晚秋抓起炕笤帚横扫，打中最前头的鼠人时却像砸在铁板上，震得虎口发麻。

"用你娘的血浸过朱砂！

"黄三爷的吼声伴着骨骼断裂的脆响。

晚秋抖开红布包，果然有包暗红色粉末，扬手撒向鼠群的瞬间，腥风卷着惨叫几乎掀翻屋顶。

鼠人在朱砂雨中化作血水，晚秋趁机摸到枕头下的硬物——是把生锈的铜钥匙，缠着褪色的五彩线。

灵堂方向传来木板崩裂声。

晚秋攥着钥匙冲回去时，正看见黄三爷的烟袋杆刺穿母亲胸口。

黑血喷溅在引魂幡上，幡布瞬间焦黑蜷曲。

"妈！

"晚秋要去抢尸体，却被黄三爷用尾巴卷住腰身。

九条毛茸茸的狐尾在老者身后绽开，月光下泛着银白的光晕。

"睁眼看清楚！

"黄三爷掐诀点在晚秋眉心。

冰凉的触感渗入颅骨，再睁眼时，灵堂景象己然不同。

母亲尸身上缠绕着无数灰线，每根线都连着只巴掌大的灰仙。

那些顶着人脸的耗子正啃食着尸体的魂魄，心口处插着柄骨制的萨满鼓槌。

"灰家借命术。

"黄三爷尾巴扫灭三盏油灯，灵堂顿时陷入黑暗，"有人用你娘的尸身养灰仙，再不破局，寅时一到，大罗金仙也救不回她的魂。

"晚秋喉咙里泛着血腥味，钥匙尖刺进掌心："要我怎么做？

""开地窖，请狐面。

"黄三爷撕开寿衣下摆，蘸着黑血在地上画阵，"你娘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话没说完，房梁上突然垂下无数鼠尾。

瓦片雨点般砸落，月光里立着个穿灰布长衫的老太太。

她脸颊凹陷似骷髅，手中转着串人指骨念珠，每颗指骨都刻着林氏族人的名字。

"黄三，你越界了。

"老太太嗓音像钝刀刮锅底，灰白的长发里钻出几十只红眼老鼠，"林家女该入灰家族谱，这是三十年前就定下的契。

"黄三爷的狐尾炸成伞盖，将晚秋护在当中："灰西娘，你们当年骗林春娥立阴契，真当胡三太奶闭眼了？

"晚秋突然想起母亲日记里的记载。

1987年冬，姥姥带着族里七个女人进黄皮子坟，回来时只剩三人，手腕上都多了个鼠头烙印。

灰西娘咯咯笑着甩出念珠，指骨在空中化作骷髅兵。

黄三爷喷出青焰烧退骷髅，转头对晚秋嘶吼："钥匙插进西墙第三块砖！

"晚秋连滚带爬扑到墙边，砖缝里果然有个锁眼。

铜钥匙转动刹那，整面墙轰然翻转，霉味混着腥风扑面而来。

石阶延伸向漆黑的地窖，墙上磷火忽明忽暗，照出密密麻麻的狐仙牌位。

最上方的鎏金牌位突然爆出金光，晚秋怀里的玉坠腾空而起，与牌位上的狐狸浮雕严丝合缝。

地面开始震动，牌位后方升起尊等身狐仙像——白玉雕就的九尾狐双眼紧闭，爪下按着只灰鼠石雕。

"好个林春娥！

"灰西娘尖叫着化作巨型鼠妖扑来，"居然把胡三太奶的真身藏在这！

"黄三爷趁机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狐仙像上。

白玉狐眼骤然睁开，金光如利剑刺穿鼠妖身躯。

灰西娘惨叫着化作黑烟遁走，灵堂里的鼠群瞬间僵死。

晚秋跪在狐仙像前发抖，发现母亲尸体正在迅速腐烂。

黄三爷喘着粗气瘫坐在供桌旁，烟袋锅里的火星子都黯淡了。

"你娘用自己身子做饵，把灰家的注意引到阳宅。

"他指着狐爪下的灰鼠石雕，"三十年前那场祭祀，灰家偷走了胡三太奶一尾，你姥姥她们..."地窖突然剧烈摇晃，晚秋扶住牌位架才没摔倒。

最底层的牌位突然裂开，露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本焦黄的《地仙谱》，夹着张泛白的全家福。

照片拍摄于1987年大雪封山时，七个穿靛蓝棉袄的女人站在古墓前。

晚秋认出年轻的姥姥抱着个襁褓，而墓门浮雕赫然是九尾狐与灰鼠缠斗的图案。

"明日寅时，带着狐仙像去老金沟。

"黄三爷往晚秋手心拍了道符，符纹是狐尾缠绕的北斗七星，"你娘的魂魄被扣在灰家堂口，要救她，得闯阴阳界。

"院外突然传来唢呐声，纸钱顺着门缝往里飘。

晚秋透过窗纸窟窿看见，雪地里走来支送葬队伍，抬棺的八个纸人腮红艳得滴血，为首的正是脖颈缠着灰绳的母亲魂魄。

黄三爷一掌劈晕要冲出去的晚秋，九条尾巴裹着她滚进地窖。

石门闭合前，晚秋听见纸人们齐声哼唱："林家女，命属阴，灰家轿，抬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