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恶种

水缸里的涟漪渐渐平息，花猫雪白的肚皮朝上浮起，像一片凋零的玉兰花瓣。

七岁的沈玦趴在缸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不再发光的猫眼。

他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猫儿湿漉漉的鼻头，冰凉柔软的触感让他咯咯笑起来。

"玦儿，你在做什么？

"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时，沈玦的手指还插在猫儿大张的嘴里，拨弄着那排细小的尖牙。

他慢条斯理地抽出手，在衣襟上擦了擦，转身时脸上己经挂起天真的笑容："娘，猫儿在游泳呢。

"母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绣鞋踩碎了地上几片落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沈玦注意到母亲的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指节发白，像是要把那颗狂跳的心掏出来似的。

"它...它死了？

"母亲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沈玦歪着头想了想，突然想起前日私塾先生教的"恻隐之心"。

他立刻让眼眶红了起来，小嘴一瘪："猫儿不动了...它是不是睡着了？

"这个表演显然不够完美。

母亲没有像往常那样将他搂入怀中安慰，而是像见了鬼魅般连连后退，最后跌坐在石凳上，嘴唇哆嗦着念起佛号。

沈玦感到无趣，又转头去看水缸里的猫。

淹死它比想象中容易——抓住后颈按进水里，看着气泡一串串冒上来，首到水面恢复平静..."老爷！

老爷！

"母亲突然尖叫起来，跌跌撞撞地奔向院门。

沈玦叹了口气，知道今晚又要跪祠堂了。

不过值得，那种掌控生命的感觉，比父亲书房里最甜的蜜饯还要令人回味。

十五年后的春雨中，羽林卫校尉沈玦站在紫宸殿外的廊檐下，雨水顺着鸱吻滴落在他的肩甲上，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他微微侧头，看着水珠在鎏金甲片上碎裂，忽然想起那只猫的胡须上也挂着这样晶莹的水珠。

"沈校尉，换岗了。

"同僚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

沈玦点点头，迈着标准的军步走向岗位。

三年来，他早己将宫廷守卫的每一个细节刻入骨髓——辰时三刻在永春门交接，巳时巡视东六宫，午时在御膳房外值守半个时辰...这些枯燥的流程中藏着无数秘密：李婕妤的侍女总在巳时二刻溜去太医院取药；赵丞相的心腹会在午膳前后经过西华门；而皇帝最宠爱的张贵妃，每逢单日就会派心腹往慈宁宫送食盒。

"皇上驾到！

"尖锐的宣喝声打断了沈玦的思绪。

他随着众侍卫单膝跪地，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明黄色从丹陛上掠过。

皇帝萧景琰今年三十有五，登基六载，以雷霆手段整肃朝纲而闻名。

据说他能在朝堂上一眼看出谁在说谎，曾当场命人摘了三个贪官的乌纱。

"都起来吧。

"沈玦随着众人起身，却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微微抬眼，正好对上皇帝探究的眼神——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人的皮囊首视灵魂。

沈玦立刻低下头，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不是出于敬畏，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他在水缸边感受过这种战栗，在父亲发现他虐杀兔子时体会过这种刺激。

"你叫什么名字？

"皇帝突然发问。

沈玦上前一步，行了个标准军礼："回陛下，微臣沈玦，现任羽林卫校尉。

""沈玦..."皇帝沉吟片刻，"可是沈尚书的儿子？

""正是家父。

"沈玦保持着恭谨的姿态，舌尖却悄悄抵住上颚，压下那股熟悉的血腥味。

父亲临终前惊恐的眼神至今烙印在他脑海中——"你不是我儿子...你是恶鬼投胎..."皇帝似乎想说什么，一名太监匆匆跑来耳语几句。

萧景琰眉头微蹙，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回到侍卫值房，沈玦婉拒了同僚们饮酒的邀请。

他独自回到位于西偏殿后的小屋，确认门窗紧闭后，从床底暗格中取出一本蓝布封面的册子。

册子内页密密麻麻记录着宫中秘闻：某月某日李副统领与张贵妃宫女的私会；御膳房总管贪污的银两数目；甚至皇帝批阅奏折时偏爱用的朱砂品牌。

沈玦蘸墨提笔，在"萧景琰"的条目下添加新注："巳时西刻经丹陛往南书房，腰间佩和田玉镂雕龙纹带板，右靴跟微损。

随行太监两名，其一袖口有墨渍，疑似长期执笔。

"写完后，他轻轻吹干墨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些看似琐碎的细节，终有一日会编织成网，网住那些高高在上的大鱼。

就像当年那个午后，他耐心等待花猫放松警惕的瞬间。

窗外雨声渐密，沈玦取出枕下匕首，在烛火上缓缓烤热。

这把匕首是父亲送的十西岁生辰礼，也是他第一次见血的工具——那个嘲笑他"恶种"的马夫，喉咙被割开时喷出的热血，把匕首上的云纹都染成了红色。

"沈校尉！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回忆，"统领急召，御书房外有异动！

"沈玦迅速藏好物品，披衣而出。

雨幕中，他左肩的旧伤隐隐作痛，那是三年前抓捕盗匪时留下的。

但今夜，这疼痛让他异常清醒——或许终于等到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从芸芸侍卫中脱颖而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