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层下的动物

1995年，哈尔滨，冬夜林淑芬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后背。

她梦见丈夫张振华站在雪地里，头发全白，像是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

他摘下帽子，朝她笑了笑，可那张脸却突然裂开，鲜血从眼角滑落，滴在雪地上，像绽开的红梅。

“振华……”她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

窗外，天还没亮，寒风卷着雪粒拍打着玻璃。

清晨，振华汽配店门口张振华正往货车上装最后几箱轴承。

他身材高大，左眉上一道浅疤——那是当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留下的。

尽管己经退伍多年，他仍保持着军人的习惯，货物捆得整齐利落，连绳结都打得一丝不苟。

“今天就走？”

林淑芬裹着棉袄追出来，手里攥着一条红围巾。

“嗯，赶早不赶晚。”

张振华接过围巾，随手绕在脖子上，“雪天路滑，得早点到佳木斯。”

林淑芬欲言又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毛线手套的线头。

“怎么了？”

他察觉到她的不安。

“我昨晚做了个梦……”她低声说。

张振华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梦见我喝多了撒酒疯？”

“不是。”

她摇头，“我梦见你……头发全白了。”

他一愣，随即咧嘴笑了：“那敢情好，省得染了。”

林淑芬没笑，反而更紧张了：“要不……今天别走了？”

张振华捏了捏她的脸：“傻瓜，这趟货定金都收了，赵老板那边等着呢。”

她还想说什么，但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小女儿张雪醒了。

“回去吧，别冻着。”

他跳上驾驶座，发动车子，“最多三天就回来。”

林淑芬站在雪地里，看着货车缓缓驶远，首到尾灯消失在街角。

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傍晚，兴安旅社张振华停好车，搓了搓冻僵的手。

旅社不大，门口挂着褪色的招牌，玻璃上贴着“热水供应”的字样，边角己经卷起。

推门进去，暖气混着烟味扑面而来。

柜台后，老板娘王翠花正嗑着瓜子看电视，一只黑猫蜷在她腿上打盹。

“住店？”

她头也不抬。

“一间房，明天一早就走。”

张振华递上证件。

“押金二十。”

他刚要掏钱，身后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老张！

真是你啊！”

回头一看，是个穿皮夹克的男人，脖子上挂着条大金链子，手里攥着个砖头大的卫星电话——赵建国，他的老客户，也是这趟生意的买家。

“巧了，你也住这儿？”

张振华笑着和他握手。

“可不是嘛！”

赵建国嗓门洪亮，引得柜台的黑猫抬头瞥了一眼，“这破地方就这一家像样的旅社——哎，老板娘，再开一间！”

王翠花懒洋洋地扔出另一把钥匙。

“走，上楼喝两杯！”

赵建国揽住张振华的肩膀，“我带了瓶好酒！”

张振华摇头：“戒了，你知道的。”

“啧，当兵留下的毛病？”

赵建国挤眉弄眼，“行吧，那喝茶总行吧？

我这儿还有上好的龙井！”

盛情难却，张振华只好跟着他上楼。

走廊尽头，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正倚在门边抽烟。

见他们过来，男人眯了眯眼，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铜戒指。

张振华和他对视了一秒——那双眼睛里，有种让他不舒服的东西。

“这位是？”

他低声问赵建国。

“哦，马老板，做矿产生意的。”

赵建国随口道，“刚在楼下认识的。”

马长胜吐出一口烟，咧嘴笑了，露出一颗金牙：“幸会。”

张振华点点头，没说话。

深夜，206房间张振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赵建国硬拉着他聊到半夜，茶喝了好几壶。

奇怪的是，那茶味道有点涩，喝完后头昏沉沉的。

他本就不胜酒力，现在连茶都能让他难受了？

窗外，雪越下越大。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听到隔壁传来争吵声——是赵建国的房间。

“……你以为这就完了？！”

赵建国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怒气清晰可辨。

另一个声音含糊地回应着，听不真切。

张振华翻了个身，没太在意。

生意人嘛，半夜谈崩了合同很正常。

他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梦里，林淑芬站在雪地里，手里捧着一条染血的白围巾。

次日凌晨，4:30尖锐的警笛声划破寂静。

张振华猛地坐起身，太阳穴突突地跳。

门外，脚步声杂乱，有人在大声喊叫。

他披上外套冲出去，走廊上己经挤满了人。

206房间门口，两个警察正拉警戒线。

透过半开的门缝，他看到——赵建国仰面倒在床上，喉咙被割开，血己经浸透了床单。

一把蒙古匕首插在他的胸口，刀柄上缠着褪色的红绳。

而地上，赫然落着一张沾血的工作证——张振华，振华汽配店。

他的呼吸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