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在逃圣女

我的指甲深深掐进祭坛边缘的青苔里，腐坏的槐花香混着线香灰烬首往喉咙里钻。

十二个戴着青铜傩面的长老围着我转圈，他们兽皮袍角缀着的骨铃响得人太阳穴发胀。

三天前那阵裹着甲骨文的怪风把我拍在村口时，老槐树上几百个蚕茧似的吊死鬼齐刷刷睁开了眼。

此刻那些蒙着白翳的眼球正悬在考场穹顶，随着我写字的动作渗出粘稠的血泪。

"第三试，推演星轨。

"巫祝的声音像生了锈的刀片在陶罐里剐蹭。

石案上的龟甲突然裂开，涌出的不是卜辞，而是纠缠着蛆虫的头发。

我盯着空白竹简，听见后槽牙在打颤——天文历法？

我连自己的星座都记不清。

"危宿西移，月离于毕。

"沙哑的女声突然刺入耳膜。

我猛地抬头，看见监考的巫婆正在宽袖遮掩下慢慢剖开自己的小臂。

暗红血液凝成甲骨文的"危"字，她伤口里蠕动的不是血肉，而是闪烁的星屑。

考场西角的青铜灯霎时暗了下去。

那些蛰伏在阴影里的幽灵显出身形，他们腐烂的指尖插进自己的眼窝，剜出荧荧发光的眼珠在石壁上投下星图。

有个只剩半边身子的女鬼凑到我耳边，她脖颈断口处的血管突突跳动着，喷出的血雾在空中汇成二十八宿的方位。

"别怕，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她开裂的嘴唇没动，声音却从她空荡荡的腹腔传来，"三十年前替我考试的那个丫头，现在正帮你作弊呢。

"顺着她森森指骨望去，巫婆褪色的襦裙下隐约露出和我锁骨上一模一样的朱砂痣——那是昨日歃血为盟时突然浮现的印记。

竹简上的字迹开始自动游走，我蘸着朱砂的笔尖不受控制地描摹那些由血与火淬炼的答案。

穹顶的血泪落在我手背，烫出一串甲骨文形状的水泡。

当最后一个星符落下时，整间石室突然开始震动，那些嵌在墙里的尸骸齐声尖笑，他们空洞的眼眶里飞出无数闪着幽光的甲骨，像夏夜坟场的流萤将我团团围住。

我是在成为圣女的第七天夜里逃走的。

子时三刻，锁骨间的朱砂痣突然灼痛起来，我对着铜镜看见皮肤下浮现出星图纹路——昨夜那个来送药的哑女，她的血沾在我的袖口时，镜中倒影曾露出不属于我的冷笑。

祠堂地砖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铜色，我按巫婆密信中的指示，将三根浸透经血的槐树枝插进东南角的裂缝。

当阴风裹着尸腐味撞开后山石门时，我听见地底传来锁链断裂的巨响，还有三十三个重叠在一起的女声在笑："终于等到你了......"腐肉般的月光裹住我狂奔的身影，裙裾扫过处，蛰伏在石缝里的甲骨文像被惊动的萤火虫般腾空而起。

那些发光的文字碎片钻进鼻腔，在咽喉处拼出古老的歌谣——正是三日前裹挟我的怪风里吟唱的词句。

后颈突然传来针刺般的灼烧感，锁骨间的星纹正在向脊椎蔓延。

昨夜巫婆为我纹上的"护身符"，此刻在月光下显露出真实形态：哪里是什么祈福的云雷纹，分明是三十三条首尾相衔的虺蛇，每片蛇鳞都刻着细如蚊足的甲骨卜辞。

"你要往风里跑。

"三天前巫婆替我包扎膝盖时，曾用染血的纱布在窗棂上画出奇怪符号，"当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地底传来时，就把这个塞进耳朵。

"她塞给我的槐木小瓶此刻正在腰间发烫，里面浸泡着七颗带血的眼球。

山道在眼前扭曲成螺旋状，石阶缝隙渗出暗蓝色的黏液。

我踩碎的每一块青苔都爆出婴儿啼哭，那些哭声落地就化作甲骨文的"归"字。

身后追兵的火把映红了半边天穹，可飘来的不是松脂燃烧的气味，而是祠堂里供奉的尸蜡香。

转过第七个弯道时，整片山崖突然活了过来。

岩壁上浮现出无数张浮雕人脸，她们大张的嘴里涌出瀑布般的黑发，发丝间缠绕着正在融化的星图。

最中央那张面容让我浑身血液凝固——那分明是我昨夜在铜镜里看见的冷笑！

"往这儿走。

"冰凉的手突然抓住我的脚踝，那个只剩半边身子的女鬼从地脉裂缝钻出。

她胸腔里残留的星轨图正在剧烈震颤，暗红色的星子一颗接一颗爆裂，"他们用你的血解开了地脉封印，现在整个村子都是..."山体深处传来的轰鸣吞没了后半句话。

女鬼的残影突然被某种力量撕碎，她最后用指骨在我掌心刻下三个血字：风向西。

碎石暴雨般砸落时，我摸到锁骨虺蛇纹的七寸处微微凸起——那里嵌着的，正是巫婆剖开自己小臂时飞溅出来的星屑。

狂奔中踢到的石碑让我踉跄跪倒，掌心按住的铭文突然发出青光。

那些甲骨字句像蜈蚣般顺着手臂爬上来，在皮肤上重组成全新的星图。

当追兵的火把光亮逼近崖边时，我忽然读懂了三天前那阵怪风带来的歌谣：**"虺蛇食尾，星归巫咸，三十三骨，同气连枝。

"**崖下升起的不是晨雾，而是无数萤绿色的甲骨文。

它们托着我下坠时，我听见三十三个方向同时传来自己的声音。

最清晰的那道声线裹着铁锈味，轻轻咬住我的耳垂："该醒来了，我的第三百代转世。

"山风卷着枯叶灌进衣领时，我正蹲在溪边对着倒影发愁。

锁骨上的星纹闪着微光，昨夜用这玩意儿召唤出的旋风倒是厉害——就是方向没控好，把我新买的绣花肚兜挂在了三十里外的老鸹树上。

"姐姐，你的肚子叫得比村口杀年猪还响。

"脏兮兮的小乞丐蹲在岩石后，乱发间露出两颗小虎牙，"前头乱葬岗的供品馊了，但酸枣树上还有...""闭嘴！

"我恶狠狠折断树枝，青铜耳坠突然发烫。

三天前从祠堂顺走的这堆破铜烂铁，此刻竟映出十里外酒旗招摇的轮廓。

呵，巫咸国的占星术用来觅食，初代大巫祝的棺材板怕是要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