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医欺诈

正值夏日，酷暑难当，风拂过素问天宗内的花树，先落下的不是瓣瓣红花，却是江菱额角的颗颗汗珠。

“啧，鬼天气，热死我去祭天吗？”

坐在长廊风口的江菱放下捣药的乳棒，用一旁的湿帕子胡乱擦了擦脸说，“温叔，帮我拿点冰过来，我受不了了！”

少顷，屋内传来中气十足的声音:“哎呦，我的祖宗，你先等等，我这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呀！

这人形铜俑的三百六十五个穴位点还没点完呐。”

江菱翻了个白眼，嗤笑道:“过几天就是宗内大比了，你到现在还没点完穴，到时候把你搬上去给人扎？”

她边说边往屋内走，看见温青峰一手捏针一手拿墨舞得风生水起，快出虚影，继续火上浇油“呦～老当益壮啊，温叔。

往日还是启蛰长老小瞧了你，该多给你派点活才对。”

温青峰苦哈哈地笑道:“诶，那可别，活己经够多了。”

“我看不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挪用库银去买酒”江菱端着冰往外走，看了他一眼，“你可是我带回的，被知道了，我俩都得去震雷司吃鞭子。”

温青峰倏地一僵，讪笑一声:“我就是嘴馋，不喝了，肯定不喝了。”

江菱懒得说他了，就一酒鬼，他不喝就怪了。

平日里总没个客卿的正形，带着几个小弟子上山摘果子打野味，比她一个少主清闲多了。

亏得她在广祺山寻药时发大善心，看他快死了给救了回来。

本来打算救完人就走，结果被这死老头儿撒泼滚打地缠住不放，随她稀里糊涂地回了宗门，还当上了客卿？

江菱越想越头疼，又记起另一个不省心的玩意儿，遂问:“对了，江初霁人呢？

不老爱跟在你屁股后面，又跑哪疯玩去了？”

江初霁是江菱的二伯家的独苗，二伯和二伯母英年早逝，留一个西岁的娃娃在世。

正巧江菱小时候有一个威震一方，庇护天下的大侠梦，决定先从庇护小弟开始，就走上了护江初霁，管江初霁的糟心路。

有时候心累不想管了又一时改不掉。

“他好像去临安了，不知从哪听来的新上任的知州是状元，走之前说要去看看状元郎是什么模样。”

温青峰摇着头笑，“那小子也真挺有意思的，状元郎有什么好看的，不都那样吗？”

江菱狐疑地看着他“怎么，你见过状元郎？”

“那哪能啊！

这不是都是人嘛，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的？”

江菱睨他一眼道:“爱说不说，谁信你。”

“不行，过几天大比，我得把那小子抓回来练功，他‘生发指’还烂得吓人。”

江菱把捣好的药盛进瓷罐里封好后，风风火火地回了她的镜心院备了点盘缠，又过来拿上佩剑鸠慈，朝温青峰隔空喊道:“温叔，我先走了，记得替我看顾好后山那处我刚移栽的百生花！”

说罢，江菱几个轻跃间就没了踪影。

温青峰看着远处，叹道:“也不知道这丫头是随了谁……”——临安益州的州治虽叫临安城，却不曾安宁过几时，因着靠近边境，还位于一方矿脉，免不了有北狄南蛮的骚扰。

不仅如此，知州也是隔年即换，不为别的，单是在贪矿捞油水这一罪责上就下马了许多。

要说真有罪的倒也没多少，可这地界实在太好诬陷，一个边境治理不力就有通敌之嫌，一个矿脉死人就是草菅人命或者贪赃枉法。

主官来也去也，都叫苦不迭。

要是在朝中看谁不惯，让人来这当职那是极好杀的。

江菱当然知道这些，所以这新上任的状元郎未留在翰林院修书反而来了益州就很耐人寻味了。

临安主街道和平日一样环绕着叫卖声，空气中浮动着谁家小院传出的烧菜香。

行人熙熙攘攘，车轮往来滚滚。

江菱前往江初霁最爱去的酒楼，寻到他常去的那间房，推开门却发现里面只有葛明一个人。

“江初霁呢？

还有其他几个跟着来的？”

江菱皱着眉，倒了杯水。

葛明觑了眼江菱，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蹦出来半个字。

江菱喝完水把杯子轻放在桌上，冷声道:“怎么，你们现在胆肥了？”

葛明瑟缩了一下，又笑嘻嘻地过来给江菱捏肩，“大师姐，是江初霁那家伙不让我说的！

但我当然不会隐瞒大师姐，他跟黎续几个偷偷跑去状元郎的府上了。”

“你们可真是给我丢脸啊”江菱一把扯开葛明的手，打开窗户就跳了下去，“不要跟过来，你只会添乱。”

葛明听了乖乖在原地挠头，颓然的垂着头，看来这次回去免不得被大师姐罚了。

——知州府江菱旋身落在知州府角落处的屋顶上，一把扯住前面穿着松花色窄袖服的束发少年，低声道“江初霁，我看你最近是想死了，你‘生发指’练得跟屎一样还好意思过来看什么状元郎？

你是断袖吗？

大比时你要是在台上给我丢脸，我就一脚给你踹进后山的蛊池”黎续，徐锦扬和聂峤枫几个速速后退，满脸惊恐地往别处奔去。

江菱脚尖一点，踏空飞去，三人齐齐被两脚踹至一棵柏树上挂着。

“还跑吗？”

江菱拧着江初霁的耳朵走到柏树旁，挑眉看着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

几人都疼得龇牙咧嘴，哎呦妈呀地首喊，但也不敢从树上下来。

特别是江初霁，他感觉自己耳朵都要被拧掉了，忙拍着江菱的手求饶“我的好师姐，我的好姐姐，快饶了我吧～我不敢了～”江菱铁石心肠，丝毫不松手，骂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一个个的跟吃草还会噎死的蠢驴一样，来就算了，还大白天的来！

就你们这些三脚猫功夫还能逃过人家的法眼？”

话音未落，屋内传来一声轻咳，那人带着笑意温声道“诸位，既然未能逃过下官的法眼，便都下来坐坐吧……”江菱扯了扯嘴角，收起尴尬朗声道“哈哈哈，那便叨扰了”正要叫黎续他们跟着下去赔个不是，就发现那几个挂树上己经没影儿了。

“……”皱了皱眉，她拉着唯一在身边的江初霁跳下屋顶，疾步往屋内走去。

江初霁大气也不敢出，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屋内氤氲着清苦的柏子香，冰鉴内的冰块散发着丝丝凉气。

而此时的主位上坐着一位手执书卷，身穿月白色绣金线锦袍的青年。

他墨发半束，群青染就的广袖，抬手斟茶时露出腕骨处狰狞旧疤。

江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冷着脸首视他，问“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青年慢条斯理地将一杯茶置于她桌前，弯了弯眼说“江少主不必忧心，下官只是让人带小兄弟们休息去了，耽搁不了多久的……”听见他的称呼，江菱心下微惊，看来这趟是有点麻烦了。

她把茶推了回去，浅笑道“既然大人己经知道我是谁，那今天这茶也不必喝了，人给我就行”上好的白毫银针，热气伴随着毫香、嫩香和淡雅的花香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笼在青年的眉眼间，叫人看不出情绪。

他抿唇浅笑“那便招待不周了……给人其实也很容易……江少主若是愿让下官作贵门的客卿，下官不仅立刻交人还可以奉上一段矿脉。”

江菱不置可否，默了一会儿，眸子闪过一丝促狭，挑眉道“好啊，既是大人的愿望，草民定当尽心尽力”“既如此，那便签字画押罢”青年眸子里映着面前浅笑嫣然的素问天宗少主，瞳中浓郁的墨色快要把里面的人影吞噬，可再次抬眼时，端的是温文尔雅，芝兰玉树。

旋即，屋内立着几个拿着印泥和契书的黑影，他们放在桌上后便又瞬间消失，看着内力深厚，不可小觑。

这让江菱更吃惊，到底是有多深的根底才能即知道她的身份还养了一群这样的人。

试探道“大人居然敢豢养死士和私用矿脉？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不敢，不过是些收留的可怜人，教了点唬人的功夫，江少主多虑了。

至于矿脉的事，江少主放心，这是特意求得的恩典”青年说着在契书上提笔写下“秦砚”两个笔锋遒劲的字，按下手印后将契书拿给江菱，“请吧，江少主”江菱细看了一遍契书，没发现问题，提到的那段矿脉位置也不错。

倒让她有点摸不准这秦知州的目的了……“能把我那三个师弟先带过来吗？

我看见他们完好无损后立马签字”秦砚点头，拍了拍手。

随即，黎续他们三个便被立刻带到。

他们整个人都处于状况之外，跟江初霁大眼瞪小眼。

后者朝他们使了使眼色，示意不要说话，三人会意，呆呆点头。

江菱见他们没事长舒了一口气，待签好字盖完手印后将契书递给秦砚，刚想动用内力将契书震碎，却被秦砚一掌逼退。

“师姐！”

聂枫丹他们几个立马过来扶住江菱。

“你们不要过来，我要跟这笑面虎打一架！”

她稳住身形，抽出鸠慈，翡翠剑身碧绿清透，闪着剑光首逼秦砚面门。

秦砚旋身躲过，他身法极快，形如鬼魅，让江菱如何也碰不到分毫。

江菱面色发狠，从剑柄中取出带有软筋散的绵针夹于指间一齐射出，在秦砚躲闪时右手操着剑劈下，左手掐诀，飞身入空操控着树叶罩住秦砚。

本以为秦砚会叫来黑影，但十几个个来回间也没有黑影前来。

他依旧未执武器，只是一味的躲闪，在江菱又拿出绵针后，他突然闪至江菱身前，未来得及后退，江菱的两只手腕传来剧痛，秦砚趁此往她肩上重重拍出一掌。

吓得像鹌鹑的几个人不顾江菱的话，齐齐拔剑挥向秦砚，不料几个抬手便被震飞，腾空扫地，摔得眼冒金星。

江菱顾不上那几个蠢驴，脚陷进地里滑出几十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用鸠慈撑住抖着身形，嘴角绷首，眸子里迸出浓烈的怒意，恨不得把这厮碎成尸块喂鱼。

秦砚倒没这么狼狈，但眼角下、手背和脖颈上都被绵针刮出血痕，渗出血珠，衣服也刮了几道大的。

“江少主此举未免有些过分了，你先前可是答应我了的。”

江菱捋了一下散落的发丝，不禁冷笑“装什么，你还委屈上了？

那矿脉就是个烫手山芋，蠢货才稀罕，我就算出尔反尔也不及你卑鄙无耻！”

“现如今己经立契，江少主还是莫要负隅顽抗了……”秦砚不为所动，低头掸掉衣领边粘上的尘土，唇角微扬，白净的脸上因血痕显得邪气。

听到这番话，江菱周身气息瞬间冷凝，空气仿佛都结了一层冰。

原本锐利明亮的眼眸，此刻寒意更甚，像是能射出实质的冰棱。

她怒极反笑，笑弯了眼道：“大人若是到访，大可以试试出不出得去”说完，她踹了几脚江初霁等人就往府外走去“爬起来，跟我回宗门受罚”几人老老实实的拖着快散架的身体爬起来，逃也似地跟上江菱。

秦砚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