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缠着纸钱灰,在靖王府鎏金匾额前打了个旋。苏沉璧指尖掐进掌心,
赤金缠枝镯硌着腕骨,将盖头下那张芙蓉面映得忽明忽暗。喜轿外传来百姓压低的议论,
像毒蛇钻进耳蜗。"克死三任未婚妻的煞星,
偏要苏家嫡女来冲喜...""听说靖王遇刺时肠子都流出来了,还能拜堂?
"她垂眸望着嫁衣袖口的鹤纹,金线在晦暗天光下宛如凝固的血。
三日前继母端来那盏杏仁酪时,就该料到这场替嫁——嫡姐苏玉容可是要送进宫当贵人的,
怎舍得填了靖王府的坟?"新娘下轿——"青砖上蜿蜒的水痕泛着暗红,苏沉璧绣鞋刚沾地,
就嗅到混在合欢香里的腐味。本该燃着龙凤烛的前厅挂着白幡,纸扎童男童女立在喜堂两侧,
朱砂点的唇咧到耳根。"跨火盆,除晦气!"火舌卷着黄符纸窜起三尺高,
苏沉璧攥紧袖中银针。突然一阵阴风掀开盖头,
她抬眼正撞见廊下悬着的青铜镜——镜中新娘凤冠霞帔,身后却叠着个白衣女子的虚影!
"姑娘当心。"喜娘铁钳般的手掐住她肘弯,指甲盖里还沾着香灰,
"这王府建在前朝刑场上,最爱闹些不干净的东西。"正厅门槛上凝着层黑腻的污垢,
苏沉璧抬脚时瞥见半枚带血的箭镞嵌在砖缝里。堂上既无高堂也无宾客,
唯有紫檀屏风后传来断续的咳声,像是要把肺叶都呕出来。
"吉时到——"盖头被玉如意挑开的刹那,苏沉璧对上一双染血的眼。
传闻中杀人如麻的靖王萧执歪在轮椅里,玄色婚服下隐约可见渗血的绷带,
苍白的脸在烛火中宛如玉雕的鬼魅。他脚边铜盆盛着半凝固的血浆,里头泡着几截碎骨。
"苏玉容?"萧执轻笑,腕间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过她绣着并蒂莲的裙裾,
"尚书府嫡女颈后应有蝶形胎记,你说是吗?"东珠耳坠被剑锋挑落在地,
苏沉璧望着逼近喉间的薄刃,
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溺毙在荷塘的侍女小满——那具泡胀的尸体被拖上来时,
脚踝也系着这样的金铃索。"殿下既然验过尸,就该知道苏家送来的从来不是活人。
"她故意让刀锋在锁骨擦出血痕,袖中滑落的玉牌恰巧落在萧执膝头,
"比如...我能让您活到查出真凶那日。"药王谷的玄鸟纹在血泊中泛起幽光。
萧执瞳孔骤缩,剑尖却往前送了半寸:"楚南星失踪十年,你拿块假令牌就想诓本王?
""家师左肩胛有三枚朱砂痣。"苏沉璧突然扣住他命门,指尖压着毒脉跳动,
"殿下戍边时中的鸠羽毒,每逢雨夜便如万蚁噬心吧?"她嗅到他袖口淡淡的苦艾味,
"用曼陀罗镇痛,嫌死得不够快?"窗外惊雷炸响,萧执反手将她拽到怀中。
苏沉璧后颈撞上他胸前玉扣,听见暗器擦着鬓发钉入屏风的闷响。十八盏喜烛应声而灭,
白幡在电光中乱舞如鬼手。"王爷拿新妇挡箭,倒是物尽其用。"她指尖银针抵住他心口,
却摸到层层叠叠的旧伤疤。"王妃不是能活死人肉白骨么?"萧执的唇擦过她耳垂,
在又一道惊雷中轻笑,"猜猜地牢里那个,你能不能救活?"血腥气突然浓得呛人。
苏沉璧被他拽着穿过九曲回廊,嫁衣拖过青砖上粘稠的液体。越往西院走,
檐角挂着的铜铃越密,铃声却不是清脆的"叮当",而是某种沉闷的呜咽。
"这些铃铛...""人骨做的。"萧执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北狄战俘的喉骨,
经油浸火烤,声音最是悦耳。"地牢石壁上布满抓痕,混着干涸的血写满"冤"字。
最深处囚室传来铁链刮擦声,像是野兽在啃噬骨头。当火把照亮那张脸时,
苏沉璧袖中的双鱼玉佩突然发烫——玄铁链锁着的女人蓬头垢面,眉眼却与她有七分相似!
"阿沅...阿沅你回来了!"女人突然暴起,腕骨被铁链勒得见骨,"快逃!
楚家药典在太后..."淬毒的袖箭破空而来。萧执挥剑格挡的瞬间,苏沉璧突然扑向囚笼。
女人枯爪般的手攥住她衣襟,
玉佩塞进她手心:"凤凰台...他们在凤凰台换了孩子..."剧毒在女人喉间炸开黑血,
苏沉璧被萧执拦腰拖开。倒地刹那,
她看清刺客袖口的鸾鸟纹——与三日前在继母妆匣暗格看到的密信印章一模一样。
"慈宁宫的人。"萧执抹去剑上血渍,"王妃现在想说真话了么?
"苏沉璧抚过玉佩上"宸"字刻痕,突然扯开衣领。
锁骨下方赤色离火纹灼灼如血:"二十年前宸妃暴毙,药王谷三百弟子陪葬。
殿下不想知道冷井里的女尸,为何穿着南疆圣女的服饰?"萧执剑尖挑起她下巴,
突然挑断她腰间玉带。嫁衣层层散开,露出心口狰狞的箭疤:"两年前北疆雪夜,
给本王留药的是你?""王爷不如先解释..."苏沉璧握住他持剑的手按在自己伤痕上,
"为何我师父的贴身匕首,会插在您书房的密匣里?"惊雷劈中院中老槐,
火光透过气窗映亮两人眉眼。萧执颈间突然浮现暗红纹路,长剑哐当坠地。
苏沉璧顺势扣住他脉门,脸色骤变:"你中过噬心蛊?"地牢深处传来诡异的童谣声,
穿红袄的女童提着白灯笼从阴影中走来,腕间银铃叮咚作响:"新娘子,哭唧唧,
棺材板板漏风哩..."她歪头咧开嘴,露出满口黑牙,"姐姐要不要买胭脂?人血调的,
最配嫁衣。"苏沉璧银针还未出手,女童突然炸成一团毒雾。萧执用披风裹住她滚向石柱后,
哑声道:"王府地下埋着前朝三千禁军的尸首,这些年来...他们越来越吵了。
"地下河水裹着碎骨撞上石壁,十八盏引魂灯在水中排成北斗阵。
萧执的剑尖抵住苏沉璧咽喉,瞳孔泛着妖异的青灰色,颈间蛊纹如活物般蠕动。"萧执!
"苏沉璧扬手将药粉洒向他面门,"你中的是子母傀儡蛊!"剑锋在喉间划出血线的刹那,
萧执突然调转手腕刺向自己心口。苏沉璧扑上去夺剑,被他反手按进冰冷的河水中。
嫁衣吸饱了水沉得像具裹尸布,
她隔着波光看见萧执腰间玉珏泛起血丝——这是母蛊发作的征兆。"对不住了王爷。
"她咬破舌尖,沾血的银针精准刺入他玉枕穴。萧执身形微滞,
苏沉璧趁机翻身将他压上玄铁棺椁。棺中骸骨突然睁眼,黑洞洞的眼眶里爬出赤红蜈蚣。
她扯下凤冠砸碎骸骨头颅,金簪插进棺盖缝隙用力一撬。"咔嗒"一声机括响,
棺底露出暗格。泛黄的绢帛上画着女子小像,眉心血痣与她分毫不差,落款竟是先帝私印!
"宸妃......"苏沉璧抚过小像颈间双鱼佩,忽然被萧执掐住腰肢。他眼中蛊毒未褪,
指尖却轻轻摩挲她眉间朱砂:"母妃......"苏沉璧浑身僵住。暗河尽头传来铃铛声,
与地牢里的人骨铃不同,这次是清越的银铃响。她拖着昏迷的萧执藏进石缝,
看见十二名素衣宫娥提着琉璃灯飘然而至,足不沾水地停在玄铁棺前。"第七个替身也死了。
"为首的宫娥掀开棺中锦被,露出具浑身长满菌斑的女尸,"太后要的凤凰血,究竟在哪?
""药王谷余孽还没死绝。"另一人从女尸口中取出半枚玉扣,
"当年楚南星带着宸妃之子出逃......"苏沉璧感觉萧执的呼吸骤然加重。
宫娥们突然齐刷刷转头,琉璃灯照得洞窟亮如白昼。她暗道不好,正要掷出毒针,
萧执却翻身将她护在身下。长剑贯入他右肩时,苏沉璧嗅到熟悉的苦艾香。"走!
"萧执咬破指尖在她掌心画了道血符,"去东厢房密室,
床头第三块砖......"话音未落,宫娥们的头颅突然爆开,无数蛊虫从腔子里涌出。
苏沉璧拽着萧执跳进暗河,背后传来骨骼融化的滋滋声。水流裹挟他们冲进狭窄水道,
她憋着气摸到他腰间玉珏——温润的羊脂玉下,竟藏着枚带倒刺的青铜钥匙。
"咳咳......"浮出水面时,萧执咳出的血染红半边衣襟。苏沉璧将他拖上石台,
撕开婚服才发现他心口纹着幅残缺的舆图,墨迹间混着朱砂写的生辰八字。
"永宁十七年三月初三?"她指尖发颤,"这是我师父......""是你真正的生辰。
"萧执突然睁眼,沾血的手指点在她锁骨离火纹上,"楚南星从冷宫抱走的婴孩,
本该葬在皇陵。"苏沉璧拔下发间金钗抵住他喉咙:"王爷这癔症倒是来得巧。
""那年北疆暴雪,你师父为护着襁褓中的孩子,硬生生用后背替我挡了三箭。
"萧执扯开衣襟,狰狞的箭疤在烛火下宛如蜈蚣,
"他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心凤凰台。石壁突然震动,
苏沉璧怀中的双鱼佩发出蜂鸣。东南角的青铜灯台自行转动,露出条向下的阶梯。
阶梯尽头是间药室,百子柜上落着厚厚的灰,唯独写着"鸠羽"的抽屉有近期开合的痕迹。
"半月前我收到匿名药方。"萧执从暗格取出信笺,纸上字迹娟秀如簪花小楷,
"说是能解傀儡蛊。"苏沉璧扫过药方冷笑:"若按这方子配药,
王爷如今该在奈何桥喝汤了。"她突然顿住——药方背面透着的印痕,
分明是苏府独有的梅花水印。窗外传来更鼓声,萧执突然将她抵在药柜前。他体温高得骇人,
呼吸却冷得像蛇信:"苏小姐特意嫁进来,是要当太后的眼睛,
还是......"他的唇擦过她耳垂,"当本王的药?""当阎罗王的引路人如何?
"苏沉璧屈膝顶向他伤口,袖中银针却突然转向射向房梁。黑衣人应声栽落,
手中匕首刻着慈宁宫徽记。萧执剑光闪过,刺客右臂齐根而断,
断口处掉出块金镶玉腰牌——正是苏沉璧继母林氏贴身之物。"有趣。
"萧执用剑尖挑起腰牌,"看来王妃的嫁妆里,还藏着惊喜。"苏沉璧正要开口,
整座密室突然倾斜。药柜轰然倒塌,无数瓷瓶迸裂,各色药粉混成紫雾。她屏息去拉萧执,
却抓了个空。"抓住你了。"萧执的声音从雾中传来,带着诡异的笑意。
苏沉璧回头看见他瞳孔变成全黑,颈间蛊纹已爬满半边脸。傀儡蛊彻底发作了。
紫雾中寒光乍现,苏沉璧旋身避开要害,肩头仍被剑气划破。她借着血味判断方位,
却听见四面八方都是萧执的脚步声——这密室竟藏着八门遁甲阵!
"巽位生门在寅时三刻......"她掐指推算,忽然被铁链缠住脚踝。
萧执的剑锋贴着她脊梁划过,削断青丝纷纷扬扬。"王爷不是想知道楚南星的下落吗?
"苏沉璧突然扯开衣襟,心口箭疤狰狞如蜈蚣,"两年前他在凤凰台被万箭穿心时,
最后刻在地牢砖墙上的,可是您的生辰八字!"萧执动作微滞,
苏沉璧趁机将银针刺入他百会穴。蛊虫从七窍钻出那刻,密室外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找到你了。"林氏的声音透着门缝传来,"好姑娘,把王爷的首级交给太后,
你娘还能留个全尸。"苏沉璧握紧那枚青铜钥匙,忽然想起地牢女囚临死前的话。
她转身吻住萧执染血的唇,将药丸渡进他口中:"吞下去,这是离魂散的解药。
""你......"萧执眼底猩红未褪,"为何......""因为你要活着。
"她将双鱼佩按在他掌心,"去冷宫枯井找第三块青砖,
那里藏着......"箭雨穿透门扉的瞬间,萧执抱着她滚进突然开启的暗道。
苏沉璧最后看见林氏扭曲的脸,和漫天火光中浮现的鸾鸟图腾。暗道尽头涌来腐臭味,
萧执剑尖挑开蛛网,露出刻满咒文的青铜门。苏沉璧腕间伤口渗出的血珠滚落门环,
竟在青苔上灼出凤凰图腾。"以血饲锁,果然是楚家人。
"萧执扯下半幅染血的里衣裹住她手腕,"当年宸妃娘娘的梳妆匣,用的也是这种机关。
"苏沉璧抚过门上凹槽,双鱼佩突然发出蜂鸣。玉佩严丝合缝嵌入缺口的刹那,
门内传出机括转动的闷响,尘封二十年的寒气扑面而来。"别点灯!"她按住萧执的火折子。
黑暗中有荧蓝光点浮动,竟是数以千计的食尸蛊卵附着在壁画上。
壁画描绘着盛大的封后典礼,凤辇上的女子戴着青铜面具,裙摆绣满人眼纹样。
萧执的剑鞘突然撞向某处砖石:"这幅画我见过。
北狄王帐的祭坛上......"话音未落,壁画上的蛊卵突然爆裂。荧光粉末弥漫中,
苏沉璧看见萧执后背浮现血色凤凰纹,与她锁骨下的离火烙痕产生共鸣。剧痛袭来的瞬间,
记忆碎片如利刃刺入脑海——暴雨夜,穿明黄襦裙的女子将婴孩塞进楚南星怀中。
宫墙外马蹄声如雷,女子摘下青铜面具,露出与苏沉璧一模一样的脸。
"这是......宸妃的记忆?"她踉跄着扶住石壁,喉间泛起腥甜。
萧执突然将她拽进怀中,大氅罩住两人身形。食尸蛊群从他们头顶掠过,
在触及凤凰纹时如遇天敌般退散。苏沉璧听见他心跳如擂鼓,颈间蛊纹竟在缓缓消退。
"王爷这病,倒比我的银针好使。""嘘——"萧执的唇几乎贴上她耳廓,"你听。
"暗处传来锁链拖曳声,十二名金甲卫抬着玄铁棺椁缓缓走来。棺椁缝隙渗出黑血,
在地面凝成诡异的符咒。当首的侍卫长摘下头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