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砖缝里爬满绿黄的苔藓，横横竖竖；红漆廊檐下坐着粉嫩的姑娘，莺莺燕燕。
城不大，来来往往熙熙攘攘，院不小，里里外外吵吵闹闹。
穆安是被吵醒的，叽叽喳喳的像树杈上的麻雀，一窝一窝。
他家就是麻雀窝，很大的麻雀窝儿。
“白鹭”是一种鸟，经常吃些小鱼小虾，喜欢呆在江边上。
白鹭是一个人名，也常常吃些小鱼小虾，不过不喜欢呆在江边上。
穆安记得遇见的时候她就是扒着江边的水草叫唤，秋高气爽白露为霜的时节，本想取个名儿叫水儿，祖母嫌不好听，所以唤作白鹭。
白露也好，白鹭也罢，反正小姑娘不喜欢水，当然会讨厌酒。
小姑娘不乐意的拿着块帕子擦着他的脸，一边擦一遍嘀咕，道：“好端端出去，醉醺醺回来。
说好不喝酒的，少爷说话又不算数。”
有人厌，有人喜。
“红棉”是一种花，生于南国，据说南蛮野性十足，那儿的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使。
据谁说的不知晓了，不过小棉花野得很。
要是不野，怎么会从大南边来了这中原福地；要是不野，怎么会一个人来到呢；要是不野，怎么大姑娘家家成天弄些果酒花酿呢。
红棉杵在床边搭话，道：“看来少爷喜欢放桃花，等会儿我去找找。”
恰是春暖乍寒，不知桃花何处开。
梅有暗香花有容，脸似桃花双面红。
冻红脸的小丫头推门而进，她快步上前，搓了搓脸，将一双小手伸进被窝，笑眯眯地说道：“少爷好暖和啊。”
红棉一把扯开她，斥道：“胡闹。”
“呀。”
丫头双手叉腰，道：“许你们俩摸，就不许我摸？”
她在一旁嘀咕，“少爷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昨晚你没摸过？”
红棉瞪着她，道：“还是说前晚没摸？”
小丫头不乐意了，道：“前晚上少爷做噩梦我才进屋的。”
红棉笑了，凑上头盯着她道：“所以姑娘家家的就爬人床上了？”
小丫头脸更红了，喃喃道：“那是少爷可怜我，怕我冻着了。”
“大前晚呢？”
“那是下雨打雷了。”
小丫头声音愈小了，“我怕打雷，少爷准的。”
红棉乐了，笑着继续问道：“大大前晚呢？”
小丫头颤颤道：“那是因为我要给屋子里续炭，我才进屋的。”
红棉笑得眯起了眼，接着道：“那大大大前晚呢？”
小丫头急红了脸，小手揪着衣裳，低着头说道：“是因为...是因为.....”小脑瓜想不出好借口，憋得两眼汪汪。
她一跺脚，抬起头大声道：“老夫人说了，我是少爷的暖床丫头。
我是有资格睡床上的！”
她全然忘了，那晚不是她守夜。
似乎是想起什么，她指着红棉道：“赔钱货不准说我。”
赔钱货，很久远了，红棉记得。
那时见了雪，白茫茫是一片接一片。
她裹着硬邦邦的麻衣，一块草席啃破了一半。
后来见了他，灰蒙蒙的是一闭眼一睁眼。
他穿着软绵绵的裘皮，一床鸭绒盖了一半。
她沉默着坐在床边，眼里装的只有床上眯睡的穆安，他的模样，跟记忆中一样。
为了治好，穆安求了一个人，花了一匹马，和那辆马车，老夫人说那一趟赔钱了。
小丫头见她不出声，得意地说道：“我可不一样，我能卖三两银子呢。”
白鹭撇了撇嘴角，抚着穆安面颊，轻声说道：“你俩要闹就出去，外面敲锣打鼓的。
红棉也不准吹你那破笛子，少爷眯得不舒服。”
三两银子的小丫头歪了歪头，瞧瞧红棉，又瞄瞄白鹭，大声道：“反正是你们俩把少爷扒光了，亵裤都没留。
我要告老夫人去。”
她昂着头，像一只雄起的母小鸡，踏步出门却立马低下头行礼。
“老夫人好。”
少爷不少，是因少爷十九。
夫人不老，是因夫人异相。
老夫人不知芳龄，生得圆润，举止娴雅。
眉不画如剑，唇不点如枫。
眼中迷雾，似春水一汪；雾里含珠，偶有精光。
面如九天玉盘，净白无瑕，仙见思凡。
不过一道斜疤，虫蛀蜈爬，人见绕行。
“急匆匆做什么？”
老夫人不怒而威，手中端着碗，身后跟着两名侍女，道：“梅子你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小丫头低着头，诺诺道：“没....没什么。”
她转了转眼珠，又道：“我给少爷找桃花去。”
说罢，她蹦蹦跳跳离去。
老夫人不以为然，小丫头调皮活泼任她去了。
红棉白鹭起身迎了迎，白鹭开口说道：“少爷不肯起来。”
红棉接着道：“许是酒醒人不醒，少爷还昏沉着呢。”
老夫人近到床前，穆安终是不敢再赖，睁开眼轻声道：“奶奶。”
他欲起身，但光着诸有不好，便径首躺着说道：“我想再眯一会。”
老夫人笑道：“我做了醒酒汤，你喝点先。”
她瞥了一眼白鹭，又笑着道：“怕什么丑，你哪儿我没见过，这么多年难不成还变了不成。”
身后两女捂嘴笑道：“要不少爷让我们看看。
说不得这两年不一样了呢。”
穆安盖起头，不愿理她们。
老夫人也不生气，扯了扯被子道：“这会儿不喝，等下苦得咽不下去莫怪我。”
“你们都出去。”
穆安瓮声说道：“我先起床。”
老夫人站在门外，侍女关了门，白鹭红棉伺候他换好衣裳。
“奶奶。”
穆安打开窗户，伸出头叫道：“我也有话要与你说。”
一排衣橱，两面屏风。
一方木桌，两张竹椅。
门窗己闭，祖孙对坐。
老夫人看着穆安皱眉喝汤，一口一口似有毒般难以下咽，见他喝完，从衣袖里掏出一挂香囊，亲手替他挂上才悠悠道：“她肯定很美。”
穆安放下碗，定了定神，认真看着她，道：“你比她美。”
一个女人若是称赞另外一个女人美丽，那这个女人一定更漂亮。
即使她脸上爬着一条蜈蚣般的疤痕，也没有人能比奶奶漂亮。
倘若她脸上的疤痕祛了，那更没有人比她美丽了。
老夫人笑了，好像春深开了一朵牡丹，转角见了，喜不胜收。
这个回答她没有意外，笑着问道：“那你是喜欢她了？”
穆安沉默了，他撑着脸，眼神飘忽，轻声说：“我不知道。”
她收起笑容，叹了一口气，道：“你是我养大的，你不知道的，我知道。
所以你想问我对吗？”
穆安点了点头。
沉默良久，她悠悠道：“达摩弟子阿难出家前，路遇一少女，从此爱慕难舍。
佛祖问他：‘你有多喜爱那女子？
’。”
穆安轻声道：“‘我愿化作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老夫人拉起他的手，握在手心，怔怔的看着他道：“去找她。”
她看着穆安开心的吆喝出门，心里一丝苦涩——这是她养大的孩子，如今要追寻另一半远去。
他刚过几天安稳日子，却转头要踏上另一条不知归期的路。
她其实很想说，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不都是男人见色起意，女人假装矜持。
最后兜兜转转，只不过是片刻欢愉。
但他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哭是他，笑也是他，她希望他开心健康。
穆安穆安，心安就好，她也想心安。
‘便是天上的月亮，只要你想，我都摘给你。
’老夫人静静坐着，思绪不断。
穆安穿过廊檐，女孩们各自问候少爷安好。
他嘴上应付着，心里却计较着另一个问题——他想说的是那个身着红衣的状元郎。
祖母以为他少年慕艾，便允他扬长而去，他想去，但不敢去。
世人知他过目不忘，却不知他何时有的，他想说，但不敢说。
愁啊，少年郎。
“少爷！
喝酒去。”
门房里的瘸子吆喝他。
穆安不知何时出了后宅，驻在大门口，看到瘸子，他笑着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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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撇了撇嘴角，抚着穆安面颊，轻声说道：“你俩要闹就出去，外面敲锣打鼓的。
红棉也不准吹你那破笛子，少爷眯得不舒服。”
三两银子的小丫头歪了歪头，瞧瞧红棉，又瞄瞄白鹭，大声道：“反正是你们俩把少爷扒光了，亵裤都没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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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昂着头，像一只雄起的母小鸡，踏步出门却立马低下头行礼。
“老夫人好。”
少爷不少，是因少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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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匆匆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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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她蹦蹦跳跳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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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良久，她悠悠道：“达摩弟子阿难出家前，路遇一少女，从此爱慕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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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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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安穆安，心安就好，她也想心安。
‘便是天上的月亮，只要你想，我都摘给你。
’老夫人静静坐着，思绪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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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上应付着，心里却计较着另一个问题——他想说的是那个身着红衣的状元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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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知他过目不忘，却不知他何时有的，他想说，但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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