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梧: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一生程允安清梧最新小说全文阅读_在线免费小说宋清梧: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一生(程允安清梧)

元丰三年的春日，杭州城西的宋宅内，一株老梅正抽出新芽。内院东厢房里，

王氏第三次阵痛袭来时，窗外恰好飞过一对燕子。"夫人再加把劲，已经看见孩子的头了！

"稳婆李嬷嬷的声音穿透了王氏痛苦的呻吟。宋明远在书房来回踱步，

手中的《论语》已经拿倒了。他是太学博士，平日讲学从容不迫，

此刻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产房里每一声叫喊都像刀子般划在他心上。"老爷，

夫人生了！是位千金！"丫鬟春桃掀帘来报时，宋明远手中的茶盏"啪"地摔在地上。

他快步走向内院，在月洞门前却被乳母拦住："老爷稍候，产房血气重，不吉利。

"宋明远只得站在门外高声道："夫人可安好？

"里面传来王氏虚弱却带着笑意的声音："托老爷的福，母女平安。"三日后洗儿会上，

宋明远抱着襁褓中的女儿，见她眉目清秀，不由吟道："清露晨流，新桐初引，

不如就叫清梧吧。"王氏靠在床头微笑："'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是个好名字。"小清梧满月那日，宋家摆了十桌酒席。宾客们看着乳母怀中的婴孩，

纷纷称赞她天庭饱满，是个有福气的。只有奶娘赵嬷嬷私下对王氏说："小姐眼神太灵，

怕是不好养。"果然，清梧周岁时染了天花，高烧三日不退。

宋明远连夜请了杭州最好的大夫，王氏衣不解带守在床边，

用浸了药汁的帕子不断擦拭女儿滚烫的身体。第四日清晨，清梧终于睁开眼睛，

王氏却因劳累过度晕倒在地。病愈后的清梧左臂内侧留下一个淡淡的月牙形疤痕，

像是一枚小小的印记。她三岁那年，弟弟清楠出生了。那日她踮着脚想看看摇篮里的弟弟，

却被乳母急忙抱开："小姐仔细过了病气给小少爷。"从此清梧明白，

自己和弟弟是不一样的。弟弟五岁开蒙，

父亲亲自教他认字；而她只能在内院跟着母亲学《女诫》。

有次她偷偷趴在书房窗下听父亲讲"关关雎鸠"，被发现后挨了手板。"女子无才便是德。

"母亲边给她涂药膏边叹气，"你父亲是太学博士，若让人知道女儿偷听外书房讲课，

成何体统？"七岁那年，母亲开始教她女红。第一课是缝香囊，清梧扎得满手是血，

却倔强地不肯哭。夜里王氏心疼地抚着她的小手："梧儿，女子在世，针线就是立身的本事。

"十岁时，清梧已经能绣出栩栩如生的蝶恋花。那日她正绣着一方帕子，忽听前院喧哗。

原来是父亲的学生们来贺寿，其中有个叫程颐的少年作了首好诗。清梧透过屏风缝隙偷看，

只见那少年穿着靛蓝直裰，眉目如画。及笄前一年，母亲开始教她管家。

那日清梧正在核对月例银子，忽听丫鬟们议论父亲要将她许配给程家公子。她手一抖，

算盘珠子哗啦散了一地。"慌什么？"母亲闻声而来，"程家是书香门第，

程公子去年中了举人，你父亲考察过他的学问人品，都极好。"清梧低头捡着算珠，

心跳如鼓。她想起三年前那个穿靛蓝衣裳的少年，不知如今是何模样。及笄礼那日，

清梧穿着母亲亲手缝制的曲裾深衣，跪在祠堂中央。父亲为她插上白玉簪时，

她看见母亲眼角有泪光闪动。礼成后，母亲将她搂在怀中："我的梧儿长大了。

"清梧闻到母亲身上熟悉的沉水香，突然害怕起来——她就要离开这个怀抱，

去一个陌生的家了。婚期定在次年三月。那个冬天，清梧日夜赶制嫁妆。

绣到第一百个"囍"字时，针尖扎破手指，血珠滴在绸缎上，像一粒小小的红豆。

母亲说这是吉兆，她却想起《诗经》里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出嫁那日春雨绵绵，

清梧穿着大红嫁衣，在喜娘搀扶下向父母叩别。父亲罕见地红了眼眶，

母亲塞给她一个绣囊："里面是家乡的泥土，水土不服时就捏一点泡水喝。"花轿抬起时，

清梧死死攥着绣囊，泪水将胭脂冲出一道沟壑。程家比宋家更显赫，五进的大宅院，

光是伺候婆婆的丫鬟就有八个。新婚之夜，清梧坐在洞房里，听见脚步声渐近，

心跳快得几乎窒息。盖头掀起时，

她看见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程允安已不是当年少年模样，下颌线条坚毅，眼神却温和。

"娘子。"他轻声唤道，手指微微发抖。交杯酒时，两人的衣袖纠缠在一起，

分不清是谁在颤。次日清晨敬茶，婆婆张氏的目光像刀子般刮过清梧全身。

"我们程家规矩大，"张氏抿了口茶，"晨昏定省一样不能少，

初一十五要跟着我去庙里上香。"清梧恭敬应是，膝盖跪在青砖上生疼。

回房后她发现裙摆沾了香灰，想换一身，却被陪嫁丫鬟翠柳拦住："小姐，

按规矩新妇头月不能更衣过勤，会被人说奢侈。"一个月后回门，清梧抱着母亲大哭。

王氏抚着她的背："傻孩子，谁家新妇不是这么过来的？你婆婆严厉是好事，说明重视门风。

"清梧抬头看见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可以任性撒娇的小姑娘了。

程允安待她极好，却总是客气。他每日去书院前都会来告退，

晚归必先到上房请安再到她屋里。有次清梧鼓起勇气问他喜欢吃什么，

他愣了愣："娘子不必费心，我随父亲口味。"夜里清梧听见他在梦中呓语，

喊的却是"阿沅"。次日问翠柳，才知那是他早夭的妹妹。婚后第三年，清梧有孕了。

婆婆难得露出笑容，吩咐厨房每日炖补品。程允安下值回来，总会带些酸梅蜜饯。

有次他醉酒回来，竟握着清梧的手说："娘子辛苦了。"清梧怔住，

这是他们第一次肌肤相亲。生产那日却凶险万分。清梧疼了一天一夜，产婆说胎位不正。

程允安在门外站到东方发白，最后冲进产房握住她的手："清梧，你一定要撑住！

"那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当婴儿啼哭响起时，清梧已气若游丝。

朦胧中听见婆婆说："是个男孩！程家有后了！"她想看看孩子，却陷入黑暗。醒来时，

程允安正抱着襁褓坐在床边，眼下两片青黑。"娘子，"他声音沙哑，"你看，我们的颐儿。

"清梧接过婴儿，见他眉眼像极了自己，突然泪如雨下。坐月子期间，

婆婆亲自监督她的饮食。有日清梧偷喝凉水被撞见，以为要挨骂，

张氏却叹气道："你如今是颐儿的娘了，更要爱惜自己。"那一刻，

清梧突然理解了婆婆多年的严厉。颐儿满月宴上，清梧穿着新做的绛色褙子，

抱着儿子接受宾客祝贺。程允安站在她身侧，不时为她挡去敬酒。夜里宾客散尽，

他破天荒地留在她房中，隔着被子轻拍她的肩："娘子今日累了，早些歇息。

"清梧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见窗外竹叶沙沙。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教的诗："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如今她也成了那个"报晖"的人。怀中的颐儿咂着嘴，

小手紧紧攥住她的一缕头发。颐儿满月后，杭州城进入了梅雨季节。潮湿的空气黏在皮肤上，

像一层揭不去的纱。清梧坐在窗边给儿子缝制夏衣，听着檐角滴水声，

数着程允安晚归的日子。自从升任国子监丞，他越发忙碌，有时旬日不归。"夫人，

小少爷又发热了。"乳母周嬷嬷慌慌张张跑来，怀里的小脸烧得通红。清梧扔下针线，

手指触到颐儿滚烫的额头，心猛地一缩。她想起自己周岁时那场差点要命的天花，

左臂内侧的月牙疤突然隐隐作痛。"快去请大夫！"她声音发颤，却强自镇定，

"先用井水浸帕子敷额头。"雨幕中，家仆骑马去请大夫。

清梧抱着啼哭不止的颐儿在房里来回踱步，哼着母亲当年哄她的童谣。程允安冒雨赶回时，

正看见她跪在佛龛前，额头贴着青砖。"娘子..."他满身雨水站在门边，

官帽下的眼睛布满血丝。清梧回头，眼中泪光映着烛火："官人，

颐儿他..."程允安大步上前扶起她，掌心温度透过湿衣传来。

那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拥。大夫说是暑热症，开了黄连解毒汤。药苦，

颐儿哭闹着不肯喝。清梧含一口在嘴里，低头喂给儿子。苦涩在舌尖炸开，

她想起母亲说的"为娘的心，比黄莲还苦"。整整七日，清梧衣不解带。

程允安每日下值都带回来新找的偏方——白菊枕、朱砂符、甚至还有大相国寺求来的圣水。

第七夜，颐儿终于退烧，清梧却累得伏在摇篮边睡着了。朦胧中感觉有人为她披上外衣，

睁开眼看见程允安正在灯下翻阅医书，侧脸被烛光镀上一层金边。秋去冬来，颐儿会走路了。

腊八那日，清梧带着他在厨房看熬腊八粥，小家伙摇摇晃晃去抓灶台上的桂圆，

吓得厨娘差点打翻砂锅。清梧笑着把儿子搂进怀里，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官人今日回来得早。"她抱着颐儿迎上去。

程允安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路过曹家香铺，买了你爱吃的桂花酥。"颐儿伸手去抓，

弄得父亲满身糕屑。清梧忙用帕子去擦，

却见程允安捉住儿子的小手哈哈大笑——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丈夫这样爽朗的笑声。除夕祭祖，

清梧抱着颐儿站在女眷队列最后。当程允安作为嫡长子朗读祭文时，

她听见身后姨娘们窃窃私语："少夫人真有福气，生了儿子不说，

如今大少爷升了从五品..."福气吗？清梧望着祠堂里跳动的烛火，

想起这三年来的晨昏定省、想起婆婆挑剔的目光、想起无数个独自哄孩子的长夜。

怀里的颐儿突然咿呀学语："爹...爹..."她眼眶一热，那些辛苦忽然都化作了青烟。

元宵节，程允安难得休沐，带她去逛灯市。颐儿被乳母抱着，小手指着五彩灯笼咯咯笑。

人潮中，程允安悄悄握住她的手。清梧心头一跳，下意识要抽回，却被他紧紧地握住。

"娘子当心走散。"他目视前方，耳根却红了。回家路上遇见卖诗词的摊子，

清梧多看了几眼。三日后，她房里突然多了一方花梨木书案，

上面整齐摆着《文选》《玉台新咏》。程允安轻咳一声："听岳父说，娘子幼时爱诗。

"从此每当颐儿睡下，清梧便悄悄临窗习字。有夜她正默写李清照的《如梦令》，

忽听门外脚步声。慌忙藏起宣纸，却见程允安端着烛台站在那儿，眼中含笑："'知否，

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娘子字写得极好。"。

清梧耳根发烫："胡乱写的...""我在国子监见过许多才子，不及娘子灵秀。

"他放下烛台，竟提笔续了下阕，"昨夜雨疏风骤，今朝花落知多少。"烛花爆响，

清梧望着宣纸上并排的两行字，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五月，程父六十大寿，

清梧带着颐儿回宋家送贺礼。母亲王氏拉着她手说悄悄话："你弟弟要娶亲了，

是苏州通判的千金。"清梧看着院里追逐蝴蝶的颐儿，恍然惊觉自己离家已四载。

回程时轿帘被风吹起，她瞥见书肆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程允安吗？

他身边还有个戴帷帽的女子。清梧心头一刺，急忙放下帘子。夜里辗转反侧，

想起他梦中唤过的"阿沅"。三日后，程允安带回一个锦盒。清梧打开，

竟是苏东坡亲笔注释的《陶渊明集》。"那日在书肆偶然得见，"他有些局促，

"想起娘子喜欢'采菊东篱下'..."清梧眼眶发热。

原来那日帷帽女子是书肆掌柜的闺女。她取出珍藏的松烟墨："妾身...为官人磨墨。

"夏夜闷热，蝉鸣刺耳。颐儿出痱子哭闹不止，清梧整夜为他打扇。天蒙蒙亮时，

程允安突然坐起："我来吧。"他接过蒲扇，笨拙地模仿妻子轻柔的动作。清梧靠在床头，

看着父子俩相似的侧脸，不知不觉睡着了。中秋家宴上，

婆婆破天荒地给清梧夹了块月饼："颐儿养得好，你功劳不小。"清梧受宠若惊，

差点打翻茶盏。程允安在桌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重阳登高，全家去灵隐寺祈福。山路陡峭，

清梧抱着颐儿走得吃力。程允安突然蹲下："我背你们。"清梧僵在原地，

直到婆婆催促才红着脸伏上他的背。山风拂过耳际，她听见丈夫心跳如鼓。好景不长。

腊月里，程父突然被御史弹劾"结党营私"，贬谪漳州。圣旨到的当晚，程家乱作一团。

婆婆当场晕厥，姨娘们哭天抢地。清梧镇定地指挥仆役请大夫、熬安神汤，

又把颐儿交给乳母带远些，免得受惊。书房里，

程允安一拳砸在桌上："父亲根本不属于任何党派！"烛光下，他眼中泪光闪动。

清梧默默递上帕子，想起父亲说过，朝堂之争从来不论对错。程父三日后必须离京。

临行前夜，清梧跪在公婆面前，取出一个紫檀匣子："这是媳妇的嫁妆，共值八百两，

请公公带上打点。"程父老泪纵横，婆婆一把搂住她："好孩子..."程允安站在廊下，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清梧走过去，听见他声音沙哑："娘子不必如此，我会想办法。

""夫妻本是一体。"清梧轻声道，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父亲说过，漳州产荔枝，

等风波过去，我们带颐儿去看阿公。"程家开始节衣缩食。清梧辞退了一半仆役，

亲自下厨做婆婆爱吃的蟹黄包子。有日她在厨房揉面，程允安突然出现，

挽起袖子说："我帮你。"面粉沾在他官服上，像落了一层雪。开春后，朝局越发紧张。

程允安每日归来都眉头紧锁。清梧不敢多问，只是每晚都在他书案旁放一盏宁神茶。

三月三上巳节，她照例带颐儿回娘家，却发现父亲也被牵连，罚俸半年。归家途中，

轿子被一群太学学生拦住。他们高喊"程大人冤枉"，吓得颐儿大哭。清梧紧紧搂住儿子，

从帘缝中看见程允安站在人群中央，青衫被扯得凌乱，却依然挺直脊背。那夜雷雨交加。

清梧半夜醒来，发现枕边无人。寻至书房，见程允安伏在案上，面前摊着被泪水晕染的奏折。

她悄悄取来披风为他盖上，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娘子，

我可能要辞官..."他眼中血丝密布，

"今日陛下当朝训斥我为父辩护..."清梧心头剧震，

却平静地跪下："无论官人作何决定，妾身都追随左右。"程允安突然将她拉入怀中。

雨声中，她听见他心跳如雷。这个克己复礼的男人，第一次在她面前崩溃大哭。翌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