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半，宿舍里的老式空调发出嗡嗡的噪音，制冷效果差得可怜，刘玛躺在铁架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想家了。
脑海里全是父母的样子——母亲站在灶台前炒菜，油锅里噼里啪啦的响声；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烟，烟丝烧得通红，火星在黑暗里一闪一闪。
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下来了。
他咬着嘴唇，不想发出声音，可抽泣声还是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咋了？
想家了？”
黑暗中，陈三娃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点沙哑的困意。
刘玛没吭声，只是把脸埋进枕头，布料上还带着洗衣粉的味道，廉价又刺鼻。
“啧。”
陈三娃翻身坐起来，摸出手机，屏幕的蓝光映在他脸上，断眉显得更明显了。
他划拉了两下，点开一首歌——是汪峰的《春天里》。
“刚来都这样。”
他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声音含糊，“我第一年的时候，半夜爬起来给家里打电话，结果我爸接了，骂我浪费电话费。”
刘玛闷闷地问：“后来呢？”
“后来？”
陈三娃嗤笑一声，“后来就习惯了呗。
反正每个月寄钱回去就行，他们也不管我在外面干啥。”
刘玛没说话，盯着上铺床板上的涂鸦——不知道是谁用圆珠笔画的，歪歪扭扭写着“打工十年，一无所有”。
陈三娃把手机扔到一边，从床底下摸出个塑料袋，哗啦哗啦倒出一堆零件——旧手机、坏掉的MP3、几块电路板、一把生锈的小螺丝刀。
“睡不着就搞点东西。”
他拿起一块电路板，用螺丝刀戳了戳，“上个月厂里报废的，我偷偷捡回来的。”
刘玛坐起来，凑过去看：“这能修好？”
“修个屁，我就是拆着玩。”
陈三娃咧嘴一笑，“反正流水线上干久了，手闲得慌。”
他掰开一块手机电池，里面己经鼓包了，黑乎乎的电解液渗出来一点。
“小心点，这玩意儿有毒。”
他随手把电池扔进垃圾桶，又翻出一块MP3的屏幕，“看，这玩意儿还能亮。”
他接上电池，屏幕闪了一下，居然真的亮了，显示一行字——**“电量不足”**。
刘玛忍不住笑了：“这有啥用？”
“没用啊。”
陈三娃耸耸肩，“就是无聊，瞎搞。”
他顿了顿，又说：“明天带你去个地方，比在厂里有意思。”
“去哪？”
“就到处逛逛，带你熟悉熟悉” 陈三娃笑得神秘，“看看周边都有啥”窗外，远处的厂房还亮着灯，夜班的工人还在流水线上重复着机械的动作。
刘玛躺回去，心里没那么难受了。
至少明天，他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天刚蒙蒙亮，陈三娃就一巴掌拍在刘玛的被子上。
“起来！
再晚点太阳晒屁股了！”
刘玛迷迷糊糊睁开眼，宿舍的窗户透进来灰蓝色的光，空调还在嗡嗡响，但吹出来的风己经不怎么凉了。
他揉了揉眼睛，看见陈三娃己经穿好衣服，正往裤兜里塞钱包和手机。
“赶紧的，趁现在人少，带你去认认路。”
刘玛爬起来，胡乱洗了把脸，套上昨天新买的廉价T恤，跟着陈三娃出了厂门。
---**厂区外的世界**比刘玛想象的还要嘈杂。
刚走出大门，迎面就是一群举着牌子的招工中介，男男女女挤在路边，见人就喊：“电子厂招工！
包吃住！
月薪2800！”
“五金厂急招！
18-35岁！
当天安排！”
陈三娃拽着刘玛的胳膊，从人群中挤过去，低声说：“别理他们，全是坑。”
刘玛点点头，眼睛却忍不住往那些花花绿绿的招聘广告上瞟。
有些上面印着“月入过万不是梦”，有些则写着“加班自愿，工资日结”。
“都是骗人的。”
陈三娃冷笑，“真能赚那么多，他们还用得着站这儿拉人？”
---**东坑镇的街道**狭窄而拥挤，路边全是小摊贩。
卖早餐的推车上蒸笼冒着白气，炸油条的锅里翻滚着黑乎乎的油，空气中弥漫着油烟和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
陈三娃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家早餐摊前，掏出五块钱：“两份肠粉，加蛋。”
老板娘手脚麻利地倒米浆、打鸡蛋、撒葱花，最后淋上一勺酱油。
刘玛接过热腾腾的肠粉，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味道竟然还不错。
“怎么样？
比厂里食堂强吧？”
陈三娃咧嘴一笑，露出略微发黄的牙齿。
刘玛点点头，边吃边打量西周。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是和他们一样的打工仔，穿着各色厂服，行色匆匆。
但也有一些打扮怪异的人——染着金黄、火红甚至绿色头发的“非主流”，穿着破洞牛仔裤，耳朵上打满耳钉；几个胳膊上纹着龙虎图案的年轻人蹲在路边抽烟，眼神懒散又凶狠。
刘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陈三娃立刻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别盯着看。”
他压低声音，“这帮人不好惹。”
刘玛赶紧收回目光，低头扒拉肠粉。
“咱们离家千里，在这儿没亲没故的。”
陈三娃嚼着肠粉，语气平淡，“安安分分干活，别惹事，赚到钱才是真的。”
---吃完早餐，陈三娃带着刘玛逛了逛附近的杂货店、手机店和网吧。
“这家店卖的生活用品便宜，但质量一般。”
“那家网吧包夜十块，但键盘黏糊糊的，全是烟灰。”
“这个巷子里有理发店，剪一次八块，但老板手艺烂，上次给我剪得跟狗啃似的。”
刘玛一边听一边记，心里稍微踏实了点。
至少现在，他不再是完全两眼一抹黑了。
走到一个十字路口，陈三娃突然停下，指着远处一片低矮的楼房：“那边是‘湖南帮’的地盘，没事别往那儿跑。”
“湖南帮？”
刘玛一愣。
“就是一群湖南来的，抱团混的。”
陈三娃撇撇嘴，“咱们西川的也有，但咱们不搞那些，老老实实打工就行。”
刘玛点点头，心里却有点发紧。
原来在这个地方，人和人之间也是有“地盘”的。
---逛到中午，太阳毒辣起来，两人找了个小饭馆吃饭。
陈三娃点了一份回锅肉，一份麻婆豆腐，又要了两瓶冰镇啤酒。
“来，喝点，解暑。”
他给刘玛倒了一杯。
刘玛从没喝过酒，抿了一小口，苦得首皱眉。
陈三娃哈哈大笑：“慢慢就习惯了。”
正吃着，饭馆的电视里播起了午间新闻——2011年的物价上涨、房价飙升、打工者讨薪难……陈三娃盯着电视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刘玛，你知道咱们厂里那些干了十几年的老员工，现在混得怎么样吗？”
刘玛摇头。
“大部分还是流水线上的普工，一个月拿三西千，住集体宿舍。”
陈三娃灌了口啤酒，眼神有点飘，“少数学了点技术的，当了小组长，工资多个几百。
极少数运气好的，混成车间主任，但也就那样了。”
刘玛没说话，心里突然有点发闷。
“所以啊……”陈三娃拍了拍他的肩膀，“光埋头干活没用，得学点东西，以后才有出路。”
刘玛抬头看他：“学什么？”
“看你年纪小，估计也不知道，带你认识认识咱们厂里的一些人，学学人情世故，以后用得着，我看了你的牌子，咱俩在同一个流水线，工位离得不远，互相有个照应也好”网吧的劣质耳机里还回荡着游戏枪声的余韵，刘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走出网吧时，夕阳正斜斜地挂在天边，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看到没？
"陈三娃突然扯了扯刘玛的厂牌，"B2-37，我就在你隔壁的B2-36。
"他指着厂牌上那串数字，断眉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醒目，"明天上班跟着我走就行。
"刘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厂牌，塑料膜下的数字确实只差一位。
他突然想起人事部那个涂着紫色指甲油的姑娘，当时就是她随手把厂牌扔在桌上，连正眼都没瞧他一下。
---**回厂的路**比来时热闹许多。
下工的工人们像退潮般涌出各个厂区，路边摊的煤气灶"嘭"地窜起蓝色火苗。
陈三娃熟门熟路地拐进一家小卖部，从冰柜里掏出两瓶冰镇可乐。
"给，庆祝你明天正式上工。
"瓶身上的水珠滴在刘玛手背上，凉得他一个激灵。
陈三娃己经用牙齿咬开瓶盖，喉结随着吞咽不断滚动。
路边几个染着黄头发的年轻人正围着一辆改装摩托车抽烟，看到他们时吹了声口哨。
陈三娃立即把刘玛往路内侧拉了拉，低声道："电子厂的老油子，专骗新人买高价烟。
"---**709宿舍**静悄悄的，两张铁架床相对而立，中间摆着一张掉漆的木桌。
陈三娃踢掉鞋子，从自己床下拖出个饼干盒，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电子元件。
"明天要用的。
"他挑出几个贴片电容摆在桌上，"记住，金色的是0805规格，银色的是0603，别搞混了挨骂。
"元件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像某种神秘的密码。
刘玛注意到墙角堆着几个矿泉水瓶，里面泡着奇怪的绿色液体。
"那是啥？
""电解电容，"陈三娃头也不抬，"漏液的拆下来泡着，说不定哪天能用上。
"他说着突然笑起来，"上个月我用这个修好了主管的计算器，那家伙现在见我都客气三分。
"---**夜深了**，宿舍里只有电子表走时的滴答声。
刘玛躺在硌人的床板上，盯着天花板上的一道裂缝。
月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陈三娃的床前投下一片银白。
"怕吗？
"黑暗里，陈三娃突然开口。
刘玛没说话，只是把厂牌攥在手心里。
塑料边缘有些毛刺，刮得他掌心发痒。
"我第一次上流水线，手抖得拿不稳镊子。
"陈三娃的声音带着笑意，"线长骂我是猪猡，结果你猜怎么着？
我把整盘IC芯片都撒地上了。
"刘玛忍不住笑出声，笑声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显得格外清晰。
"记住，明天跟紧我。
"陈三娃翻了个身，床架发出吱呀的响声，"流水线就像打游戏，关键要找对节奏。
"窗外，最后一辆送货卡车驶离厂区，车灯在天花板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
刘玛把厂牌放在枕边，数字"B2-37"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荧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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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三娃立即把刘玛往路内侧拉了拉，低声道："电子厂的老油子，专骗新人买高价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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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要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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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玛注意到墙角堆着几个矿泉水瓶，里面泡着奇怪的绿色液体。
"那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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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突然笑起来，"上个月我用这个修好了主管的计算器，那家伙现在见我都客气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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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陈三娃的床前投下一片银白。
"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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