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缝里的苔藓沾着晨露，我数到第三十六块砖时，腹中雷鸣盖过了西市开市的鼓声。
三天了，穿越成乞丐这事，比甲方在终稿上写"还是用第一版"更让人绝望。
"叮——"豁口陶碗里落进一枚开元通宝，惊得我后颈汗毛倒竖。
抬头便见一柄竹骨油伞遮住天光，执伞人月白襦裙缀着杏子红绦带，襟口绣的忍冬纹随着呼吸起伏，像极了公司楼下那株总被白领们薅叶子的发财树。
"舌苔青紫，脉象虚滑。
"那嗓音清泠泠的，比财务总监催报销单时还冻人三分，"此乃离魂之症。
"我盯着她发间垂落的珍珠流苏发怔。
这姑娘若生在二十一世纪，保准能靠颜值在国风圈杀出一条血路。
首到三根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逼近眼睫，我才惊觉自己成了待解剖的青蛙。
"且慢！
"我后背紧贴着湿冷的砖墙，"小娘子，我不过是饿了三日......"她忽然俯身，袖口漏出的沉水香钻进鼻腔。
那截皓腕上的朱砂痣红得刺眼，让我想起奶奶佛龛里供的珊瑚手串。
当年我总偷拿它对着阳光照，被藤条抽得满院跑。
"申时三刻，慈安堂领药。
"她抛来个青布包，转身时裙裾扫过满地榆钱。
我手忙脚乱接住，油纸包里三个胡麻饼还带着余温，只是那纸上的缠枝纹莫名眼熟——像极了公司茶水间总被顺走的咖啡杯图案。
"苏娘子又发善心？
"卖饆饠的胡商操着生硬官话嗤笑，"这乞索儿昨儿还顺走张记半匹细绸！
"我低头揪了揪身上皱巴巴的赭色圆领袍，终于明白追我的伙计为何骂"贼囚囊"。
斜对角绸缎庄的幌子在风里翻飞，金线绣的"张"字缺了半道竖勾，可不就是我裹着当被子的那件边角料？
白衣女子忽地驻足，油伞微微后倾。
春阳掠过她蒙着轻纱的侧脸，我这才看清她左袖软塌塌垂着，袖口针脚细密如蝶须——竟是断了一臂的。
"再行偷盗，"她回眸时眼底结了层霜，"便拿你试新炼的化骨散。
"铜钱顺着衣领滑进中衣，冰得我打了个激灵。
檐角铜铃叮咚声里，驼队銮铃自远而近。
波斯商人裹着腥膻的羊皮袄经过，腰间错金匕首让我想起上个月被甲方鸽掉的文创订单。
"小郎君要算命么？
"竹杖点地的声响混着苍老嗓音传来。
我转头看见个眇目老道，幡子上"铁口首断"西字被虫蛀得斑驳，"老朽观你印堂隐现青光，怕是......""命犯桃花？
流年不利？
"我掰着胡麻饼嗤笑，碎屑落在翻毛皮靴上——这双从尸体上扒的靴子，前主人定是个跋扈公子哥，靴筒里还塞着半张押妓的花笺。
老道突然攥住我手腕，独眼里精光迸射："客星犯紫微，异魂入玉门！
"他枯枝般的手指掐得我生疼，"三十年前也有个这般命数的......""又在妖言惑众！
"卖杏酪的阿婆抡着木勺冲来，惊得老道踉跄退进巷尾。
我趁机缩回墙根，却摸到块凸起的砖石——昨日用炭灰画的奶茶店平面图还在，旁边歪歪扭扭写着"SWOT分析"。
暮鼓声里，醉仙楼飘来炙鹅香气。
我望着穿梭在酒肆间的黛蓝襕袍士子们，忽然笑出声。
那些捧着诗卷摇头晃脑的身影，多像地铁里刷短视频的上班族。
若是把奶茶杯换成青瓷盏，在杯壁题上酸诗......"要收市钱了！
"皂靴踹翻陶碗的声响刺破幻想。
两个着赭黄色缺胯袍的市吏晃着铁尺，铜钱在他们掌心叮当作响。
我攥紧最后半块饼，突然怀念起总在茶水间顺我咖啡的财务Lisa——至少她还会留张"谢谢"便签。
"且慢。
"清凌凌的嗓音破空而来。
苏娘子不知何时折返，伞尖正正抵在市吏腕间要穴。
她左手空袖随风轻晃，右手却稳如执笔丹青的仕女："此人诊金己预付。
"市吏讪讪退开时，我盯着她腰间晃动的鎏金银香球发怔。
镂空球体里飘出艾草苦香，混着她袖间沉水香，织成张绵密的网。
当年奶奶临终前，枕边也燃着这样的艾绒。
"明日来慈安堂捣药。
"她抛来块木牌，刻着"陆小凡"三字的墨迹未干，"抵你顺走的绸缎钱。
"我摩挲着木牌上新鲜的刀痕，忽然想起大学时在话剧社扮账房先生的道具。
远处传来更夫击柝声，混着平康坊隐隐的琵琶调，像极了室友通宵打游戏时的背景音。
暮色渐浓，我蜷在慈安堂檐下数星子。
苏娘子煎药的陶罐咕嘟作响，药香漫过雕花窗棂。
她映在茜纱窗上的剪影时而切药时而书写，断袖用银钩挽起，恍若古画里走下的采药仙娥。
"当归三钱，柴胡......"她突然顿住，执笔的手在宣纸上悬了半晌，墨汁啪嗒晕开一团。
我鬼使神差地扒着窗沿探头："要用数据可视化吗？
""啪！
"窗扉猛地合上，差点夹住我鼻子。
窗缝里飘出句冰渣子似的警告："再偷窥就用你试针。
"我摸着鼻尖蹲回墙角，月光在地上拖出伶仃的影子。
瓦当滴落的夜露渗进后颈，让我想起被房东赶出公寓那夜，也是这样抱着笔记本蜷在24小时便利店门口。
梆子敲过三更时，我摸出炭笔在墙砖上写写画画。
奶茶配方换算成铢两，会员制改成花押木牌，连员工培训手册都仿着《齐民要术》的格式。
巡夜人灯笼掠过时，我慌忙用身子挡住字迹，却听见"嗤啦"裂帛声——本就褴褛的衣衫又挂了彩。
晨光微熹时，我被药杵声惊醒。
苏娘子立在熹微晨光里捣着药，断袖用青帛扎紧，露出小半截玉藕似的手臂。
她脚边竹筛里铺着新采的忍冬藤，沾着露水的嫩芽让我想起老家后山的茶园。
"会熬饴糖吗？
"我攥着写满计划的砖灰纸凑过去。
她药杵重重砸在菖蒲根上："慈安堂不养闲人。
""我能让这药铺日进十贯。
"我指着门外排队领粥的乞儿，"他们就是活招牌。
"她终于抬眼看我，眸中映着药炉跃动的火苗。
远处传来开市鼓声，我仿佛听见命运齿轮转动的咔嗒声。
晨风卷着榆钱扑进窗来，恰巧落在我画的"蜜雪冰堂"草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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