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雾在林间流淌,玄明握着铜铃的手沁出冷汗。十步外的古槐树下,红衣女子正在梳头,
象牙梳齿划过青丝发出细碎声响。月光透过枝桠落在她肩头,
照得嫁衣上的金线牡丹忽明忽暗。铜铃突然在掌心发烫,玄明猛地缩手。就这瞬间,
女子转过头来——面若桃花,眸似秋水,唇间却衔着半截森白指骨。"小道长迷路了?
"她笑时露出尖利犬齿,嫁衣下摆无风自动,隐约可见八条雪白狐尾在暗处摇曳。
玄明后退半步,后腰抵住冰凉的界碑,上面"青丘"二字被青苔啃噬得残缺不全。
怀里的符纸簌簌作响,玄明咬破舌尖喷出血雾。赤色符文凌空燃烧,
照亮女子瞬间扭曲的面容。九条狐尾轰然炸开,裹挟腥风扑来,
却在触及少年眉心时骤然僵住。玄明听见自己心脏擂鼓般的声响。
女子鼻尖几乎贴上他的喉结,
忽然抽动着翕动:"这个味道...二十年前那个疯道士..."狐尾倏地收回,
她踉跄后退撞在槐树上,震落满地血色槐花。铜铃终于发出清越鸣响,
玄明趁机掷出袖中青木符。藤蔓破土缠住妖狐双足,却在触及嫁衣时燃起幽蓝火焰。
女子身影在火光中淡去,只余轻笑回荡:"告诉老瞎子,白露来讨债了。"晨雾漫过脚背时,
玄明在溪边遇见采药的老者。老人独目浑浊,听到"白露"二字时药篓砰然坠地,
野山参滚落溪涧,须臾化作白骨。"她竟破开了锁妖井..."枯槁手指抓住玄明左腕,
衣袖滑落露出新月状胎记,"当年你师父用半条命封住的,可不只是只狐狸。
"溪水突然沸腾,无数气泡浮出水面炸开,每个都映着女子冷笑的脸。
玄明腰间铜铃自行飞起,铃舌撞出急促声响,震碎漫天幻象。老者独目淌下血泪,
颤巍巍指向东方:"去赤水泽国,找沉在淤泥里的镇妖碑..."第二日正午,
玄明踩着龟裂的河床踏入赤水泽国。芦苇荡里漂浮着无数鱼尸,
鳞片在烈日下泛着诡异的铜绿色。远处水泽中央,半截石碑歪斜地戳在淤泥里,
碑顶蹲着只三足乌鸦。铜铃突然发出蜂鸣般的震颤。玄明蹲身抓了把沙土,
指缝间渗出的竟是暗红细砂——这方圆百里的赤色泽国,竟是被血浸透的。"别碰水。
"老瞎子拄着桃木杖从芦苇丛钻出,腰间挂着七个空酒葫芦,"看到那些水泡了么?
"他扬手抛出一枚铜钱,硬币刚触水面就化作青烟,水下骤然掠过十丈长的黑影。
玄明左腕胎记隐隐发烫。老瞎子用杖头戳了戳他后背:"当年你师父把镇妖碑沉在此处,
用三百童男童女的怨气镇压蛟妖。如今血砂转红,说明封印将破。"暮色四合时,
泽国升起淡紫色雾气。玄明跟着老瞎子深一脚浅一脚挪向石碑,腰间铜铃随着步伐叮咚作响。
淤泥突然翻涌,七八具裹着水草的骷髅破土而出,黑洞洞的眼眶里游动着银白小鱼。"接着!
"老瞎子甩来半截残烛。玄明咬破指尖抹过烛身,幽蓝火苗腾起的刹那,
骷髅齐齐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嚎。火星溅在最近那具骸骨上,瞬间燃成冲天烈焰,
火中浮现出扭曲的人脸。碑顶乌鸦振翅尖啸,三只脚爪突然暴涨,利刃般刺向玄明咽喉。
铜铃自行动作,铃舌重重撞在内壁,音浪竟凝成金色波纹荡开。乌鸦在半空炸成血雾,
羽毛落地变成蠕动的水蛭。"就是现在!"老瞎子突然扯开胸前破袄,露出布满符咒的胸膛。
玄明惊觉那些符咒竟是用铁水烙在皮肉上的。老人独目迸出青光,
双掌拍向石碑:"以血为引,唤汝真名!"碑文突然渗出猩红液体。
玄明左腕仿佛被烙铁炙烤,胎记化作金纹游走全身。浑浊的水泽深处传来龙吟,
方圆十里的芦苇齐刷刷拦腰折断。紫雾中亮起两盏血红灯笼——那分明是蛟妖的竖瞳。
"原来你在这里。"娇笑声贴着耳畔响起,白露的狐尾卷住玄明腰身。嫁衣红得滴血,
九尾在身后舒展如孔雀开屏,"老瞎子没告诉你?镇妖碑裂开第一道缝时,
被镇压的妖物就能感应到仇敌血脉。"蛟妖破水而出的瞬间,
玄明看清它额间嵌着半块青铜镜。那镜面映出自己浑身金纹的模样,
竟与二十年前血案中悬在道观梁上的铜镜一般无二。
白露尖利的指甲划过他脖颈:"昆仑镜转世居然是个小道士,真有意思。
"老瞎子的嘶吼淹没在龙吟中。玄明被狐尾抛向半空,下方是蛟妖张开的巨口。生死关头,
怀中符纸自动飞散,沾到金纹的血珠后燃起五色火焰。
火光里浮现出陌生记忆:青衣道人将婴儿放在界碑旁,用铜镜碎片割开手腕,
在婴儿左腕画下新月符。蛟妖的利齿在触及玄明衣角时突然僵住。青铜镜剧烈震颤,
竟从蛟妖额间挣脱,化作流光没入玄明胸口。白露的笑声戛然而止,
九尾燃起银白狐火:"不可能!昆仑镜认主需要..."水泽开始沸腾。
玄明坠入血水的刹那,看到无数金色符文从淤泥深处浮起,在空中拼成巨大的八卦阵图。
阵眼处缓缓升起完整石碑,碑文赫然是流动的镜面——那里面映出的不是此刻的乱象,
而是二十年前暴雨夜,青衣道人怀抱婴儿跪在碑前的场景。五色火焰在水面形成莲花状屏障,
玄明浑身金纹游走如活物。蛟妖利齿悬在他鼻尖三寸处,青铜镜碎片在胸口灼出莲花烙印,
剧痛中无数记忆碎片喷涌而出。他看到二十年前的自己蜷缩在襁褓里,
青衣道人正用染血的手指在镇妖碑上书写。碑文每多一笔,道人鬓角就多一缕白发,
直到最后整个人如同燃尽的蜡烛般干瘪下去。
"原来师父用寿元换我性命..."玄明喃喃自语,金纹突然暴涨刺入蛟妖瞳孔。
这上古凶兽发出震天哀嚎,周身鳞片暴雨般剥落,露出底下森森白骨。
白露的狐火已烧至第七条尾巴,见状突然尖啸着扑向老瞎子。嫁衣红绸缠住老人脖颈,
却在触及那些铁水符咒时迸出火星:"当年你们道门用昆仑镜碎片镇妖,
可曾想过镜灵转世就是最大的破绽?"老瞎子突然暴起,桃木杖捅穿自己胸膛。
鲜血浇在符咒上竟化作金色锁链,
将白露死死捆在镇妖碑上:"你以为老夫这些年守着赤水泽国,当真只是在钓鱼?
"他独目完全变成青灰色,皮肤寸寸龟裂露出底下暗金骨骼。玄明周身金纹已蔓延到瞳孔,
视线所及之处,沸腾的赤水突然静止如镜。
:昆仑山巅崩裂的青铜巨镜、道门血夜里燃烧的符纸、还有婴孩啼哭时左腕闪烁的新月胎记。
蛟妖残躯突然炸开,万千白骨化作利箭射来。玄明本能地抬手画圆,
身前竟凭空浮现青铜镜虚影。骨箭触及镜面瞬间汽化,镜中却飞出二十年前的青色剑气,
将蛟妖残魂钉死在碑文之上。整个赤水泽国开始坍缩。玄明看到淤泥里的镇妖碑正在融化,
碑文如活蛇般游向自己胸口。白露在锁链中狂笑:"昆仑镜认主,九大妖域的封印都会松动!
小道士,你才是打开归墟之门的钥匙..."老瞎子突然将桃木杖插入玄明脚下土地。
七枚酒葫芦腾空炸裂,北斗状排列的符咒强行截断碑文流动:"快用铜铃镇住灵台!
镜灵苏醒会吞噬你的魂魄!"铜铃在玄明腰间疯狂跳动,铃舌竟长出银色獠牙咬住他手指。
剧痛让他恢复片刻清明,左腕胎记突然离体飞出,化作新月镰刀斩断金色纹路。漫天血雨中,
即将融化的镇妖碑突然重组,碑面浮现出青衣道人临终微笑。白露的嫁衣在晨曦中褪成惨白,
九尾尽数断裂化作芦苇飘散。老瞎子瘫坐在淤泥里,
暗金骨骼正被血色符咒反噬:"你师父当年剥离镜灵魂魄注入婴儿体内,
现在该明白自己为何能催动镇妖碑了..."玄明跪在水面怔怔望着倒影。
涟漪中的自己时而变成青铜镜模样,时而化作啼哭婴儿,最终定格为额生莲花印的少年道士。
远处地平线传来闷雷,被斩断的金纹在云端重组,隐约形成新的妖域图腾。血雾散尽时,
老瞎子的身躯已化作青灰色石雕。玄明伸手触碰石像肩头,裂纹突然蛛网般蔓延,
碎石簌簌坠落处露出半卷焦黄绢帛。
"去幽都找判官笔..."石像喉间滚出最后沙哑的余音,独目砰然炸裂,
滚出一颗莹白珠子坠入泥沼。玄明扑身去捞,
指尖却被水面映出的倒影惊住——那分明是头生龙角的少年,眼底流转着青铜色的冷光。
铜铃突然发出裂帛之音,玄明猛地咬破舌尖。腥甜在口中炸开的瞬间,怀中绢帛自动展开,
墨迹在月光下显出血色路径:穿过开满彼岸花的黄泉渡,
在阴阳交界处第三声鸡鸣时叩响生锈的门环。七日后,玄明站在挂着人皮灯笼的渡口。
暗红色河水里沉浮着残缺的纸人,对岸雾气中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