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裔：器灵浊恶世

“我叫边关悦，摧毁了整个剧本的同时，泯灭了数以千计的生命”一团漆黑的小刺猬蜷缩在褐色棒球帽上，黑影延伸垂落，与漆黑的夜色融汇。

窗外月色柔和洒落在另一半沙发，我走到窗边，深蓝色的星空夜与异常巨大的新月映入眼帘，可这看似残缺的月却能将室外的每条道路照得无异于白昼。

盛满了月光的阳台传来了哒哒的轻稔脚步声，晚风寂入客厅，高束起的马尾被刮起缕缕发丝，单边袖轻轻波动，一位少年正踞在栏杆上抬手比量着月长：“真是不敢想，满月会亮成什么样子”而我面前，＜穹＞嫩绿色的面板上，“夜巡倒计时”正滴答滴地倒数着。

（眼前的一切，真从未想过）而就在一个月前，我也曾做过自我介绍，并且在心中感叹过相似的字句。

而相差的短短一月却恍若隔世。

“我叫边关悦，今年17岁，是林岛高中二年级的学生”正如上述，我是名高中生，正在为应聘假期工自我介绍着。

“嗯…相貌挺端正的，就是看着不大精神，以前有过打假期工的经验吗”“有，以前在火锅店打过工，涮品相关的基础知识没问题，特色菜和桌牌号很快就能记住，态度不劳您费心。”

这是在网络上临时背的模板，但看老板的表情，大概效果不错。

喉结暗自轻轻滚动，迫使着咽了咽口水，这并不是因为背模板导致的紧张，而是我在欺骗他人时，独有的自我厌恶。

老板又对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似乎又有了些不满:“嗯…行吧，假期了，店里现在也挺忙，明天来这边先试一天，不算工期，如果行，咱们就签短期雇佣合同，工资就服务员薪资可以吧”我想了想，金额差不多，便答应了下来。

说完我做了个礼貌的道别，推开店门去往了对面的小卖部。

我买了瓶水，几近脱力地靠坐在了店门口，怔愣愣注视着车水马龙。

（今天所做的，真是从没想过）我从没想过自己会需要打工，即便是未来，也肯定不会是个需要沟通交流的工作。

七月的天气炎热异常，炽热的阳光疯狂烘烤大地，把沥青晒得乌黑锃亮，甚至有些发粘。

我在路边随手拦了辆出租，上车后就瘫倒在了后座。

“快关门，车里有空调，去哪啊?”“林苑”“好嘞”有空调的冷气，我便将帽衫的领口拉开想快些降温，司机却通过后视镜聊起了天。

“诶，你这纹身帅啊，就是纹那儿……得挺疼吧”透过后视镜，颈侧露出的白羽的确十分显眼。

可那并不是纹身，锁骨上的这对翅膀，是在前几天凭空“化”成的。

在此之前，这里还是两条对称的胎记。

而一切发生的源头，都来自一场虚实未知的不定梦。

那天是我的成年礼，往年生日时，我都会被家人拉着去旅游度假，而今年不光没有活动，甚至那几天没有任何人过问，仿佛她们知道我将要经历的一般。

但这些都是后知后觉，在那一天，我没有思考那些的时间。

从那天的第一次醒来开始，身体的每处就好像被焚烤般炎热。

与之相伴的，还有不尽的疲惫无时无刻地拉扯着神智，自此，我开始被拉入可怕的循环。

即使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却无计可施，每次醒来的时间不过几秒钟，身体就会因燥热无力与呼吸困难，完全不听使唤地再次昏倒。

就像被关在铁处女中沉入海底的不死者，受尽折磨却只能不断重复着醒来与昏迷。

到后来我也不再挣扎，只是静静躺着。

首到将我复始周转折磨了近千次的后半夜，循环才终于停滞。

并让我清楚地记住了某些东西。

当在梦里“醒来”，我正坐在外婆家的监护椅上，一块大朱砂球映入眼前，“在梦中”的观点便更加确信。

因为外婆的老房子早就卖掉了，早就与我遗失的记忆一同被掩埋在了时间的废墟下。

可下一秒我却不得不警觉起来，病床上的老人长相十分面熟。

这是位只出现在一张老照片上的人，也是被同时诊断出了小脑萎缩和阿尔兹海默症的外公。

他此刻精神抖擞地靠在拱起的床头上，与诊断书中所谓的精神疾病简首云泥之别。

（的确和外婆口中描述的样子很相像）即使老态分明，可他浓眉沉眸，皮肤细腻，头发也梳理得根根分明，最重要的是，他有着一股包含登峰造极之志的超凡气质。

“外公？”

不知是否因为我的语气迟疑，外公平静的眼眸放大了几分，忽然变得格外有神，没有丝毫病态，只有坚定和亲切。

他嘴角上扬，语气和蔼:“阿，小羽己经成年了吗”忽地，一种强烈的排斥感瞬间升起，这种生理性的混乱好像在警告我赶快停止这段对话，可介于我所感知到的，还是顶着头痛混乱地答了一句。

“……我叫边关悦”吐出字句的瞬间喉咙就开始发酸，换气也变得费力，如同将今日的身体状态整合起来投射到梦里。

“边…关…月…?”我点头，他却目光呆愣地又重复了遍，一字一顿，不知在沉思着什么，好一会过去，才点了点头。

“是你母亲起的名字吗，挺好的”这句话是倚靠在病床上说出，却莫名有着领导者的英气，仿佛是对下属的夸赞。

忽然外婆的说过的一大段话在脑中囫囵浮现。

“小悦要是见过你外公一眼呀，那可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举手投足间的那股子英气，大抵找遍全世界也是独一例。”

（眼前人的确与众不同，也有那种难以忘却的气质，但……不会是外公）“您...要告诉我什么？”

“看来……普夕还没爆发，那就先带你回忆回忆这个房间的过去吧”我没听清他说的词，正要追问眼前之人，可转瞬间，病床上的人影虚化闪动，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我应激地站了起来，只见场景开始于视线中模糊，周围的家具逐个消失，出现，落灰，翻新。

房间内的风格变得复古，我退到了房间的中心位置，场景也刚好定格，凳子上和病床上同时浮现出两个身影，是个小男孩，和真正的外公。

他是教科书般的风烛残年，此时正瘫卧在病床之上。

“姥爷，你怎么啦，妈妈爸爸都说姥爷生了治不好的病”盈盈稚气回荡在安静的房间，床上之人眉眼和蔼，却俨然是一副大战获捷后的脱力模样。

“怎么会呢，小羽别担心，姥爷会魔法，姥爷只是……”（这是……我?看不清楚他们的＜世界＞……）突然间，老者如同寻觅到血腥味的鲨鱼，猛地转过头，寒意于眸中油然而出。

伴随这股凉意，一只伤痕累累的白虎于病床另一侧乍然跃出，似乎要让我横死当场般高举虎爪扑了过来。

我察觉到那眼神的危险，有准备地闪身躲开。

一声不轻不重的压坠声传来，能量消散，再回头看去时，却并没有什么白虎，只有一抹靛青闪过。

循着那抹靛青寻去，它的源头来自一双疲惫到轻微涣散的蓝瞳，冷厉的寒光穿过折叠病床的缝隙，紧盯着我刚才所站的位置。

“谁……在那?”我没应声，只是静静俯视着那个眉都拧不紧的老人，他似乎很想坐起来，却只能让小臂上几寸皮肤微不可察地颤动两下。

（不是瘫痪，倒像是筋疲力竭）就当我打算凑近些时，“小羽”左右晃了晃头说话了。

“姥爷，你在跟谁说话啊”小孩说话似乎带着独特的生命力，就好像一把塑料剪刀，相较于锋利的快刃，能以更柔和的方式将“紧绷”的气氛切剪。

外公轻蹙的眉眼逐渐平缓，神态也转瞬和善：“啊，大概是……长大后的小羽”听闻，小时候的我似是突然来了兴致，眼里仿佛都要冒出光了。

“真的吗!长大的我是不是和姥爷你年轻的时候一样也会用魔法了！”

外公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笑容若甘若苦:“小羽长大后比姥爷帅气多了，会的魔法也比我那些小戏法厉害的多。”

“小羽”闻言乐滋滋地笑着，来来回回晃着腿。

“姥爷被一个问题难住了，小羽能不能帮姥爷选一选？”

“小羽”仍没有回答，而是微微歪头，用表情表述着“乐于助人”。

“姥爷一个重要的朋友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但羽仙人来到了我们面前，给了姥爷两个选择，第一个选择是让姥爷的朋友留下，但一年后，它不仅要离开，姥爷还会永远忘了它，世界都不会记得它。”

姥爷停顿了一下，小羽点了点头，似乎是表示听明白了。

“第二个选择，那个朋友会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但记忆却能留下，而且……”没等说完，小羽的抢答却都带上了原因。

“姥爷，你要选第二个，小羽讨厌忘记!姥爷肯定也不想。

而且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再见面，肯定就会有好多好多话会想和对方说，即使有点忘记了，也一定会和当初一样!”（……这不是我）外公终于合上了眼睛，缓缓点了点头，忽然没了声响。

“小羽”有些惊慌，急忙拉起外公的手，触碰的瞬间，只听“啪”的一声闷响，“小羽”倒在了病床上。

当我打算上前时，一道蓝色的圆形图案在“小羽”头顶铺开，绚丽明亮的纹理扩大的同时还愈加复杂。

（这是……法阵吗?）超现实的场景在面前铺开，站在一旁的自己却似乎与这个场合处于高度隔离的两个空间，不论是法阵穿过身体，还是房间内乱窜的强风，都感受不到丝毫。

紧接着，法阵西角各射出了数条锁链，并于“小羽”头顶聚集，链条纵横交错，似乎是捆住了什么东西。

锁链缩紧的摩擦声传来，强光于锁链缝隙中迸出，与光线相伴的还有道道飘渺神圣的钟声。

当我再睁眼时，法阵己经消失，只看见一根隐隐发着光的鎏金羽毛从空中缓缓飘落，融进了“小羽”的身体。

再之后的事，我有所耳闻，外婆进来给外公喂粥，见我趴在病床上，外公则己经没了呼吸。

但面前的是外婆未曾相告的举动。

（爱人离世，不应该这样平静的，除非...）外婆像是顺毛一般，反复轻抚着外公的头发，神情泰然地呢喃:“一辈子这就到头儿了，还说要再吃一百年呢……”话音落下，灯光短暂闪烁两下，一阵轻微的眩晕感袭来，不知是场景还原还是我回了魂，总之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房间。

“相信你能明白，你刚刚所看到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所以……你有什么问题吗？”

我思考片刻，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把这段记忆放给我，是因为马上要面对什么?”外公神色不明，表情也有些奇怪:“没错孩子，先给你讲一个概念吧。”

外公抬手，我随着手指的方向望去。

窗外景色奇异瑰丽，那是片遍布了星辉的粉靛色晚霞，其中有无数闪烁的繁星，它们恍如金砂琉璃盏，又似浮光锦月影纱，美好柔和地在窗外静静流淌着。

“外面正在流淌的河床，叫做普夕，而那些亮闪闪的光点则是为不同命运输送普夕的传送门。

因此可以说，普夕，是一种＜元力量＞。”

他见我理不清也没恼，而是抬手轻轻比划了起来：“它像是一种生机，每条生命诞下时，它便会给予，又像是一种能量，无论是通过生来拥有的，还是后天不断积累的，都能蹴就强大。

而且无论什么时代，普夕都尤为重要。”

他先后举起左右手，并定格住一高一低。

“诸神时代，“神”均有开山辟河之量的普夕，而只有女娲拥有着足够承受＜造人＞这样的天文量级普夕。

现代，普通人有着自理之量的普夕，而少数人则会有＜聪慧＞＜才华＞＜幸运＞这样多余量的普夕，当然，这点普夕连诸神时代的一根毫毛都无法企及。”

我闻言，忍不住打断了它的话。

“你是说，＜神＞真实存在过吗”它呵呵笑了两声:“并没这样说，所有的＜神话＞确实都是真实存在的，但＜神＞未必，它们“产生的方式”不同，流传的版本也就千变万化，具体的内容谁又能得知。

但只要命运出现并踏寻，且有了恰当的记述，普夕就会通过命运的传送门，给予祂那样的能力。”

忽然外公双手拍向一起：“但在一次巨大变故后，普夕的传送被阻断，随着神明失去力量，慢慢地，这天地便给到了人”我忽然明白了危机所在。

“但普夕并非停止诞生，而是存积了起来”它对上我的视线：“没错，随着时间推移，普夕在不知名的地方被堆积，可现世作主导位的人类，却只有极少数人能运用普夕，即使科技飞速发展，病毒不断进化，天才接连诞生，即便普夕无孔不入地消耗，可对于所堆积的也还是太过渺小”“几万年的文明，在几百年达到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不觉得奇怪吗，而且……在任职族长的这些年里，各地的低级裔器和历史级裔物己经频繁有了复苏的迹象，甚至少数己经可以使用能力。

而在“你”出生当天，传说中的＜羽仙魄＞，出现在了我族的祠堂。

它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单纯地阐述着：“那是神话级的裔物，在第二天传送回祠堂时，只余陈血遍地，尸横遍地，以及在祠堂主廊道中，霞辉闪烁，彩光环绕的神裔化物，＜羽神仙羽＞。”

（不对……我感知中它的＜世界＞太过模糊，就仿佛…他比我高一个维度，我看不清）“另外还有你的母亲的项链……”“等等”我打断了它机械般滔滔不绝地阐述“……怎么”“你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和我对话”从梦中见到它的第一眼，我对亲人独有的生疏感就从来没有过。

反而是一股本不属于自己的能量随着交谈潜移默化地渗入了身体，我很清楚，这股能量就是折磨我一整天的罪魁祸首。

滋…滋……病床上的外公周身电光浮动，随即逐渐透明，首到逸散成光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金色的羽毛。

（这是那根落进小羽身体里的羽毛）“您好，我是＜羽神仙羽＞的核，本想以您外公的形象与您对话，不过既然您要求……”“你有我外公的记忆”“对，我身为＜羽神仙羽＞的核，本没有意识和记忆。

是您的外公将他的部分灵魂切割给了我。

并借给了我一个可寄生的＜体＞。

我才因此获得了意识和记忆。”

“你的＜体＞?”“没错，就是刚才要说的，您母亲佩戴的一条水晶项链，那水晶是来自某个命运之末，神明的眼泪，可以储存灵魂，并保留一些知识与记忆”（是那条母亲最喜爱的那条水晶项链?我记得是叫作＜憾往昔＞……原来真的有背后的故事）“明白了，还有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羽毛忽然十分安静，好久都没有回应，正当我打算再追问时，场景忽然模糊了起来，视角也逐渐被拉扯，仿佛要把我抽离出这个世界。

“普夕己经耗尽，请您尽快找到我的＜体＞，另外，你的家人都知晓自己即将迎来的结局，不要试图…………”当他的话萦绕在耳边时，我己经在现实睁开了眼。

此刻单单是坐起，就己接近虚脱，而面前的一切就仿佛美妙绝伦的沙画被泼上了一盆水，如同一场高烧的噩梦。

（是场梦吗……但是好累，一点力气都没有）窗外的天隐瞒蒙蒙亮，霏雾散开，晨曦展露初色，我的影子倒映在玻璃上。

脖颈之下隐隐发着亮，引得我将领口轻轻拉下。

胸前的稻穗变为了雪白翼纹，感知中，我终于“摸”到了自己，并且听到了它所诉说的话。

“平芜尽处，你孤身离世界而去，风路无边，岁不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