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教不好徒弟

男人靠着树，勉强支撑起上半身，双腿无力得瘫在地上，血浸透满身。

千花想，他终于要死了。

她站在不远处，长身玉立，静静看着，偶尔也将视线落在别处，仿佛眼前的人跟树叶、泥土没什么不一样。

云衍透过树林上空稀疏穿进来的阳光，终于看清了千花鬼魅的本质。

她突然蹲下来，玩味得看着将死的云衍。

他好像连头也抬不起来了，脸肿的看不出表情，却异常平静，视线原本落在千花的脚边，在千花蹲下来的一瞬间，又向上抬了抬。

等了一会儿，千花走近了些，“你在等什么？

血都流干了也不死，你知道我是妖，还不自量力追出来要保护我，死了也不奇怪。”

听到她这么说的云衍一双眼透出怨毒，又转为执拗，死死锁在千花身上，不多时又化为平静，仿佛在感受死前林间的宁和。

碎光浮影，花香西溢，如果没有地上的几具尸体，这本是个祥和的午后，这里也不失为一个安静的踏青地。

千花脸上浮现笑意，她动念将整片林间的花掠下，汇成花海，在空中翩飞起舞，像流水又像云海，张扬的脸比花更娇，“不如我大发慈悲，成全你的心愿，嫁给你吧？”

她尾音上扬，云衍的眼珠动了动，追随着空中的花，胸前浮起呼吸的频率，屈膝要起身。

竟然还能动，这令千花不免惊叹了一下。

她允诺过，成婚当日要撒满漫天的花瓣。

云衍缓缓站起身，通体血污，吃力得走到千花身边，执拗地伸手牵起千花的手，千花也任由他牵着走。

行至林边悬崖处，对着山川群野，云衍扑通便跪了下去，说是跪，他更像是倒了下去。

跪天？

千花心中暗嗤，动也不动。

两人一趴一立，外人若看去，明显是女人将男人挟持至此，还打了个半死。

“我云衍愿以，以，，，”他顿住，他快死了，还有什么好东西能做聘礼呢，“我诚心求娶千花，今生来世绝不悔改！”

傻子!千花俯视了他一眼，就见云衍伏在地上，一堆肠子淌出来，她想起刚才死的人里，有一个将他肚子横刨了一刀，而他原本是不用挨这一刀的。

那个人拿着刀朝千花劈来，千花也不躲，云衍将她撞倒，自己也仰倒在地上，将千花护在背后，他持刀去挡，却受制太多且早己受伤，己经是强弩之末。

那人劈下一刀，又转换方向在云衍肚子上横划一刀。

她正想着，地上的人动也不动了。

她远望群山，转身离去。

他原本不用挨这一刀，也不会死，是她用了妖力，加重了这一刀。

突然就结束了，她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口袋里的小毛怪滚出来两只，“老祖干什么要跟他拜天地？

你看看那一堆肠子哦，真恶心死妖喽，说出去笑掉大牙哦。”

“”另一只敲它的头，“笨！

咱们老祖送他一程，送佛送到西嘛，不能有遗憾。”

“什么遗憾？”

“老祖宗，你有什么遗憾吗？”

千花吹了口气，两只毛球不知所踪。

张灯结彩的小院里，千花孤零零得站在院落中央，忙着打点收拾的姑娘婆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她。

“千花！”

门口一声喊，千花笑了。

推门而入的正是昨日要带她去月老庙求签问卜的云衍。

手被拉起，可惜少了些温度。

两人缓步走入屋中，有个姑娘进来，端着红布盖着的盘子。

“千花姑娘，这是明日成亲的头冠，托了金店新打好的，才送过来，试试？”

金灿灿的婚冠扣在她头上，突然就让她恍惚了一下，从十二生境出来后，这种恍惚混沌的感觉就如影随形，但清醒时又同从前无异。

院子里还是忙成一片。

是哪里出了问题？

十二生境！

十二生境哪去了？

她惊觉从十二生境出来后就再没见过此物了，那是什么鬼东西，不可能，区区法器怎么能令她落得如此！

首到此时，千花依然是不服的，但她想起第一次拿起那面镜子，上面工整对仗的暗纹不正是佛咒吗？

她衣袂烈烈，暗施妖力，将来送婚冠的姑娘掀飞出去。

姑娘在地上滑行一会儿，变成了一滩血水。

院子里忙来忙去的其他人也在千花的威压下变得毫无生气，陆续烂成血水。

血鬼术。

只是一个简单的鬼术而己，她怎么会分辨不出？

瞬息之间，她移动至云衍身前，猛得掐住他的脖子，这是她造出来的傀儡，那个人己经死了，她想他们可以继续在人界拜堂成亲，等天君晏觉归位，她便杀去天界，为这具傀儡补上一魂一魄。

可是她满腔怒意无处发泄，只想掐死这个东西。

但马上她就意识到自己使不出一丝力气了。

记忆开始抽离，过往种种皆是十二生境里她与云衍的经历，她捂住脑袋，长啸一声。

除了被那面不知什么来路的镜子反噬，还有他，即便不伦不类，他也早己堪破些许术法，这点手段全使她身上了。

不自量力的东西！

死了也不让她安生，云衍！

我一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去扯头上的婚冠，却怎么也扯不下来，这东西好像长了眼睛一样赖在她头上。

这，，又是什么？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识海里突兀得响起诵经声来，搅得她头痛欲裂。

“啊……啊……”呻吟和哀嚎接连不断，诵经人稳稳驻在她的识海里，任她如何拍打痛呼都无济于事。

“滚出去！”

她怒喝！

“停下！”

千花倒下，蜷曲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地上扭曲挣扎的女子再没了声息。

整座庭院隐没在黑夜里，无人看见里面骇人的场景。

次日，艳阳高照，唢呐声起。

迎亲的队伍欢欢喜喜得从闹巷经过，火红的花轿里坐着蒙着盖头的新娘。

足抵红莲，霞帔素手，盖头底下露出冷霜娇艳的半张脸。

轿子外面的队伍各个挂着一张笑脸，但木讷得没有任何变化。

路边有中年男人议论，“谁家的迎亲队伍走得这样整齐？

等我家小子成亲也请一回。”

有人搭话：“不认识呢，好像是镇子最东头那家，新搬来的。”

旁边有人正好走过来，听完惊了一惊，道:“什…么…我刚听说，那家很邪门，昨晚…我小侄子路过，被吓得丢了一魂，现在要去找道士看看呢…”“什么事？

大约不是一家了。

你说说你侄子怎么了？”

那人缓了缓，“也对…”迎亲队伍走远了，渐渐消失在人群中，走向更远处，只留下路上撒的红花纸。

千花在花轿里坐得安稳，睡着的脸上显出几分少女的娇憨。

队伍来到深山里，停在一处山洞，山洞很深，正午时分不见五指，几人不慌不忙得把千花从轿子里抬出来，放上小厮肩头背着往更深处走，几个花娘跟着。

行至山洞最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暗室，中间放着一口棺材，几人互相帮忙着，小心翼翼将千花放进棺材里，又将她的手交叠放在身前，理了理衣服和婚冠，整整齐齐得摆弄好，才退至暗室一角。

暗室里蜡烛生机熊熊得燃烧着，映衬得摆满花生红枣的桌台一明一暗。

蜡烛燃尽，一室黑暗，角落里的几只人影化成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