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念烬忘川

01 忘川涅槃我第一次睁开眼时，小小的身体正蜷缩在忘川河边的曼珠沙华丛里。

暗红色的河水泛着粼粼幽光，三生石上刻着的名字像萤火虫般明明灭灭。

我抖了抖湿漉漉的绒毛，翅膀只有铜钱大小，尾羽稀稀拉拉缀着三根金红色的翎毛。

"判官你看，涅槃的凤凰居然能掉到黄泉路上。"冷泉般的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笑意，

透露着一丝熟悉感，惊得我摔了个屁股墩。玄色衣袍扫过猩红的花瓣，

袖口银线绣的彼岸花纹路闪着细碎流光。那人弯腰时，露出半张昳丽阴柔的脸，

年纪轻轻却已是满头白发，眉心一道朱砂痕艳得像要滴血。我被拎着后颈提起来，

悬空蹬着爪子，正对上一双含笑的凤眼。"倒是个稀罕物。"他指尖轻轻点在我喙上，

我下意识啄了一口，尝到松烟墨的苦香。身后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阎君当心，

这凤凰虽幼，毕竟...""毕竟什么？"美人阎王用朱砂笔戳了戳我的肚子，

"连妖丹都碎了，现在不过是个贪吃的小毛球。"他突然把我揣进袖袋，

我扒着金线绣的云纹朝外张望，

正看见三生石上映出他修长的影子——玄色冕服上竟缠着七重锁链，

随着步伐发出幽微的叮铃。后来我才知道，这位总爱用判官笔给我梳毛的上神，

是六道轮回最忌惮的存在，玄冥。02 阎王宠溺但就是这位六界中最擅诛魂戮魄的杀神，

袖中总揣着给我的零嘴：有时是孟婆熬汤剩的彼岸花蜜，有时是人间新供的桂花糖。

也只有我见过他批阅生死簿时，朱砂笔尖悬在某个名字上方微微颤抖的模样。孟婆告诉我，

阎王捡到我的那日，本该是凤凰浴火重生的时辰。可忘川水突然倒灌九重天，

他散了三成修为才镇住暴动的业火。"那会儿您浑身焦黑，君上把您揣在心口暖了七天七夜。

"孟婆搅着汤锅轻笑，"老身熬了三千年的汤，头回见阎君跟人抢枸杞。

"他在忘川河畔捡到我的两天后，酆都就多了一条规矩：一三五黑白无常遛鸟，

二四六牛头马面带娃，剩下一天带回来给阎王玩。一日我从三头犬背上摔进往生池，

沾了满身腥甜的忘川水。阎王把我拎回寝殿，用云锦帕子一点点擦干绒毛。

他绾发的玉簪不知何时换成了一支凤凰翎，我趁他低头时猛啄金灿灿的羽尖。

"再闹就把你扔给钟馗养。"他嘴上这么说，手上却用判官笔蘸着朱砂，

在我秃了的尾羽处画了朵小花。笔尖扫过尾椎时泛起暖流，我舒服得直打颤，

没注意他眸中闪过的痛色。子夜梦回，我迷迷糊糊看见阎王站在孽镜前。镜中烈焰焚天，

红衣女子从云端坠落，七重锁链贯穿她的羽翼。阎王伸手去接，那幻影却穿过他掌心，

碎成万千火星。我发出幼鸟焦急的啼鸣，他转身时已换上平日戏谑神情："小朱做噩梦了？

"带着檀香味的手指挠了挠我下巴，"明日让孟婆在粥里加些安神草可好？

"彼时他正与钟馗对弈。忽然有金芒自我周身溢出，在棋盘上烧出个破阵图。

钟馗的虬髯激动得直颤："这是...！""嘘。"阎王落下一枚黑子，

将我冒烟的翅膀按进凉丝丝的玉髓盒，"我们小朱只是打了个嗝。"玉髓盒里，

我偷偷把烧焦的棋子吞进肚子。阎王身上清冷的檀香混着朱砂的暖意，

让我想起某个遥远的怀抱——那人也爱用羽翼裹着我，在滔天业火中哼着古老的调子。

此刻我被放在阎王殿的墨玉案几上，正卖力啄食孟婆特制的五谷粥。鎏金香炉腾起袅袅青烟，

阎王执笔的腕子忽然一顿，朱砂笔在砚台边轻敲三下："今日该谁当值？

"我立刻扑腾着往砚台后躲，却被两根冰凉的手指捏住翅膀拎起来。冕旒玉珠相击的脆响里，

阎王似笑非笑的脸在眼前放大："小没良心的，昨日是谁把你从油锅里捞出来的？

"想起那锅滚烫的孟婆汤，我缩了缩脖子，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当时追着三头犬阿黄玩闹，

不小心跌进孟婆那沸腾的汤锅里，挣扎叫喊间喉头一阵灼热。是阎王及时赶到，

徒手将我捞起。我模糊的记忆中，看到他指尖被烫出焦黑的痕迹。

可第二天他喂我吃栗子糕时，苍白的手指依旧完好如初。03 凤鸣泣血"属下来迟。

"黑白无常的锁链声打断了我的回忆。白无常笑眯眯地伸手来接我，

银质面具下露出半截精致的下颌："小主子今日想听哪个话本？

上回讲到孙猴子大闹森罗殿..."黑无常突然轻咳一声，惨白的脸转向阎王："君上，

昨日那厉鬼...""先陪她玩够三个时辰。"阎王漫不经心地翻开生死簿，

朱砂笔却在我脑袋上点了点，"回来记得去孽镜台照照，吞了业火也不知道难受。

"我被白无常用糖葫芦哄着出了殿门，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判官的声音："您明知她是...为何还纵着？""判官。

"阎王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你可见过凤凰涅槃时，心甘情愿跳进忘川的模样？

"我下意识回头，正撞见阎王垂眸轻笑。他指尖燃起一簇与我腹中相同的金焰，

将生死簿上某个名字烧成了灰烬。那些金粉般的碎屑还未落地，判官笔突然在我尾羽上一勾。

细碎的疼痛顺着脊骨窜上来，我惊叫着扑腾，却被他用朱砂笔凌空画了个圈。

金焰裹着灰烬凝成只蝴蝶，颤巍巍落在我头顶。"小朱乖，替本君送封信。

"阎王屈指弹了弹蝴蝶翅膀，那金蝶竟衔起我的绒羽冲天而起。我慌得直啄他袖口暗纹，

却听见三途川方向传来钟鸣——那是地府千年未响的镇魂钟。阎王的笑意倏地冷了。

他广袖翻卷将我拢入怀中时，我嗅到浓重的血腥气。方才烧名字的手指正在渗血，

金红血珠坠在玄色衣襟上，开出一串曼陀罗。"抓紧。"他足尖点过沸腾的忘川水，

我死死揪着衣领探头望去。往生镜前跪着个白衣书生，怀中抱着支断裂的玉簪。

金蝶正停在他发间，将灰烬洒入簪中裂痕。书生突然抬头冲我笑了。那笑容裂到耳根，

青灰面皮下钻出无数蛆虫："终于等到您了，凤主大人。"阎王的朱砂笔比我反应更快。

笔尖穿透书生眉心时，爆开的黑雾里传来凄厉凤鸣。我腹中金焰不受控地喷涌，

竟将黑雾烧成琉璃状的结晶。

那些晶片上映出零碎画面：戴着金翅鸟面具的人往丹炉里投进凤凰翎羽，

炉火映着阎王染血的侧脸。"别看。"阎王的手掌蒙住我眼睛，声音却带着笑意，

"早说了不该喂你吃太多业火，瞧瞧，都烧出蜃楼了。"我挣扎着从他指缝偷窥着。

书生尸体化作焦黑凤羽，阎王袖中飞出十二道金符将其封印。其中一道符纸擦过我翅膀，

突然燃起靛青火焰——与三百年前诛仙台上焚烧我元神的火一模一样。"君上！

"白无常的银索卷着个冰玉盒匆匆赶来，"西海龙宫刚贡的千年雪莲..."话音未落，

阎王已捏碎雪莲塞进我嘴里。清苦汁液滑过喉管，将躁动的金焰压回丹田。

黑无常的哭丧棒挑着盏琉璃灯凑近："这书生的生死簿...""烧了。"阎王截断他的话，

指尖在我背上画安神咒，"就说被小朱当零嘴吃了。"判官欲言又止地望着那堆晶片，

阎王一个眼风扫过去，他立即将"凤鸣泣血"的批语咽回肚里。我被阎王揣回袖袋时，

瞥见往生镜面有道新裂痕，镜中倒映的阎王发间，隐约露出一截焦黑的凤翎簪。

当夜我蜷在阎王枕边装睡，听他对着碎裂的晶片低语："师兄，

你连残魂都要塞进往生镜..."突然有冰凉的水珠落在我羽尖，我想睁眼，

却被朱砂笔点了昏睡诀。混沌中有人轻叹："这次绝不会让你疼了。

"04 寒渊之谜阎王最近总把我塞给钟馗照看。"小朱跟着你学些规矩。"他这般说着，

却往我翅膀底下藏了包松子糖。钟馗的红袍扫过孽镜台，把我放在他镇邪的青铜剑柄上，

那剑穗上还系着我上次恶作剧时绑的蝴蝶结。"闺女坐稳喽。"钟馗蒲扇大的手捏着绣花针，

正给破了的判官袍打补丁。他脚边堆着被三头犬咬坏的拘魂索，据说这是本月第七副。

我歪头看他钢针似的虬髯，忽然想起昨日在往生镜里瞧见的画面。金红羽翼掠过业火红莲时，

似乎也有这样一抹赤色在天地间翻卷。"钟叔。

"我叼着糖含糊不清地问："凤凰都住在哪里呀？"绣花针"咔"地断成两截。

钟馗铜铃般的眼睛眨了眨，突然从铠甲里掏出个油纸包："尝尝这个，

马面刚从阳间捎来的龙须酥。"甜香在舌尖炸开的瞬间，孽镜台突然剧烈震颤。

万千亡魂的哭嚎穿透青铜镜面，我看到十八层地狱的岩浆正在倒流。钟馗将我塞进胸甲夹层，

判官笔在空中画出敕令："哪个不长眼的敢动镇狱碑！"我们赶到血池地狱时，

牛头正被暴走的厉鬼按在刀山上。平日沸腾的血池竟结了层冰霜，

无数白骨手臂在冰面下抓挠。马面的钢叉插在奈何桥头，桥面裂痕中渗出漆黑的雾气。

"是寒渊咒。"钟馗的虬髯结满冰碴，"小朱闭眼！"可我偏从赤金锁子甲的缝隙里偷看。

钟馗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太极图，鲜血凝成的法阵撞上冰霜时，我浑身绒毛突然根根竖起。

喉咙里涌出灼热的金焰，将扑面而来的煞气烧出个窟窿。"好闺女！

"钟馗大笑着一掌拍碎冰面，却在看到我翅膀时僵住了。

那些绒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鎏金色，尾椎处传来钻心的痒，仿佛有骨头要破皮而出。

回阎王殿的路上，我蜷在钟馗战甲里发抖。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我发烫的额头，

哼着走调的安魂曲。经过忘川时，水中的倒影显现，红袍将军怀里抱着的分明是只浴火雏凤。

"别怕。"钟馗往我嘴里塞了颗丹药，"你爹在诛仙阵里捞我出来时，血都把战袍泡透了。

"他说的轻巧，可我记得判官酒后提过，当年阎王为救入魔的钟馗，

生生扛了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阎王殿前的曼珠沙华今夜格外妖冶。我才落地，

就被卷入带着檀香味的广袖。阎王捏着我后颈提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