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不相离

林璃站在更衣室的落地镜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间的红痣。

丝绸礼服上的珠绣在镜中泛起粼粼波光，恍惚间又见漫天飞雪里那个模糊的身影——玄色铠甲染着暗红，掌心半枚玉佩在风雪中摇晃如血色铃铛。

"小姐，客人们都到了。

"管家陈伯的声音惊碎了幻影。

林璃转身时，裙摆扫过波斯地毯上的梧桐叶纹路。

宴会厅的香槟塔折射着水晶吊灯的光晕，却照不亮她心底那片空茫的雪原。

手机在珍珠手包里震动，是心理医生第七次发来诊断报告：创伤后应激障碍引发的既视现象...建议避免接触刺激性物品...她摁灭屏幕，镜中倒映着后颈狰狞的疤痕——三年前那场车祸带走了父母，却独留她在梧桐树燃烧的火光中幸存。

"璃璃！

"表姐苏棠提着香槟杯挤过人群，红丝绒手套拍在她肩头："怎么还躲在更衣室？

今晚可是要宣布你正式接任林氏集团。

"玫瑰香水裹着热气扑面而来，林璃被推着穿过回廊时，余光瞥见庭院里的百年梧桐在暮色中摇曳，树冠上系着的许愿笺像无数苍白的手。

宴会厅突然陷入黑暗。

宾客的惊呼声里，侍应生手忙脚乱地检查电路。

林璃扶着鎏金立柱，呼吸间尽是潮湿的青苔气息——这味道与梦中雪原的气息诡异地重合。

黑暗中，有冰凉的东西擦过她脚踝。

电力恢复的瞬间，她看见满地梧桐叶正以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盘旋上升。

香槟杯中的气泡凝滞在空中，宾客们举杯的动作如同卡顿的胶片。

唯有她颈间的红痣灼痛起来，像被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转头。

雕花木门外站着个陌生男人。

月光为他描了道银边，黑西装领口的翡翠领针泛着幽光。

当他跨过门槛的刹那，所有悬停的梧桐叶簌簌坠落。

林璃看着一片叶子穿透水晶吊灯，在波斯地毯上砸出青铜器般的锈斑。

"这是秦昭先生，刚拍下城西那座明代藏书楼。

"苏棠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听说秦先生对古玉鉴定颇有研究？

"男人伸手时袖口滑出半寸，林璃看见他腕间缠绕的暗红绳结——与她车祸现场捡到的残绳如出一辙。

指尖相触的刹那，耳鸣伴着铁锈味在喉间漫开，她仿佛听见沙场上万马嘶鸣。

"林小姐的胎记很特别。

"秦昭的声音像砂纸擦过古琴弦。

他眼尾的朱砂痣在灯光下宛如凝血，目光落在她锁骨间的红痣上："像雪地里落了红梅。

"侍应生推着七层蛋糕过来时，林璃正借口透气退到露台。

夜风卷着细雨扑在脸上，庭院里的梧桐树发出潮水般的呜咽。

她摸出随身携带的半截红绳，上面沾着经年不褪的黑褐色污渍。

三年前醒来时，她浑身是血地躺在梧桐树下。

消防员说爆炸将父母的车烧得只剩骨架，可她却连半点灼伤都没有。

只有掌心死死攥着这截红绳，还有后颈莫名出现的梧桐叶状疤痕。

"您相信前世今生吗？

"檀香混着雨气漫到身侧。

秦昭不知何时跟了出来，翡翠领针在暗处泛着磷火般的幽绿。

他指尖夹着枚羊脂玉佩，缺口中延伸出蛛网状的裂痕："比如这件碎于五百年前的玉器，是否还留着旧主的执念？

"玉佩在雨中泛出奇异的光晕，林璃看见裂纹中渗出暗红血丝。

当她下意识伸手触碰时，秦昭突然翻转手腕，玉佩擦着她指尖坠向地面。

"当心——"碎裂声与他的警告同时响起。

林璃俯身去捡，却触到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羊脂玉碎片割破她指尖，血珠渗入玉佩纹路时，整座庭院突然剧烈震颤。

五百年前的战鼓穿透雨幕。

她看见自己跪在焦黑的土地上，怀中抱着具覆面玄甲。

血从铠甲缝隙涌出，在雪地上浇出大朵红梅。

有人掰开她紧握的拳头，将半枚玉佩塞进来，青铜面具折射着残阳的血色："活下去...""林小姐？

"秦昭的呼唤将她拽回现实。

男人用方帕裹住她渗血的手指，暗纹丝绸上绣着与玉佩相同的梧桐叶脉络。

林璃突然抓住他手腕："我们是不是在..."惊雷劈裂夜空。

百年梧桐的枝干在电光中舒展成狰狞的爪形，树冠间垂落的许愿笺哗啦作响。

秦昭抽回手的瞬间，林璃看清帕角绣着的梵文——与她车祸后莫名学会的古老文字完全相同。

宴会厅突然传来尖叫。

两人冲回室内时，看见香槟塔正在诡异融化。

水晶杯盏化作粘稠的液体，在地毯上蜿蜒出青铜器铭文般的纹路。

宾客们惊慌逃窜，苏棠的高跟鞋卡在突然龟裂的大理石缝隙里。

"别看。

"秦昭的手掌覆上林璃眼睛。

黑暗中，她听见瓷器迸裂的脆响，闻到铁锈味在空气中弥漫。

当掌心撤离时，满地狼藉竟恢复如初，仿佛方才的混乱只是集体幻觉。

"你的领针..."林璃的声音卡在喉间。

秦昭胸前的翡翠正在渗血，浓稠的液体顺着西装纹路爬行，在他心口位置凝成曼陀罗图腾。

男人后退半步没入阴影，翡翠重新变得澄净："林小姐该切蛋糕了。

"钢刀切入奶油层时，林璃的手不受控地颤抖。

巧克力牌上的"20"在烛光中扭曲变形，她听见有个声音在耳畔呢喃：及笄礼那日，你也这样抖着手为我系佩玉..."砰——"整面落地窗应声爆裂。

狂风卷着梧桐叶灌入大厅，百年古树在暴雨中疯狂摇摆。

林璃看见许愿笺上的墨迹正在重组，朱砂写的"平安顺遂"褪成暗褐，浮现出陌生的簪花小楷：愿昭郎长命百岁。

秦昭将她扑倒在地的瞬间，水晶吊灯砸在蛋糕台上。

飞溅的玻璃碎片中，林璃看见他后颈有道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梧桐叶疤痕。

男人滚烫的呼吸拂过她耳畔："这次不会让你再消失。

"暴雨冲刷着满地狼藉。

当救援人员赶到时，林璃正独自跪在梧桐树下。

掌心的玉佩碎片发着烫，裂纹间游走着血丝般的红光。

许愿笺的残片粘在她裙摆上，那些变换的字迹正逐渐清晰：元昭十七年冬 阿璃埋玉于此树根处突然塌陷出深坑，雨水冲刷出森白骨殖。

半具穿着腐朽铠甲的骷髅怀抱着玉匣，匣中躺着另外半枚羊脂玉佩。

林璃颤抖着拼合碎玉，完整的"长相守"篆文在雷光中沁出血来。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她看见秦昭站在雨幕那端。

男人指尖夹着燃烧的符纸，翡翠领针映着幽幽绿光。

玉佩突然浮空而起，在两人之间划出猩红的光弧。

当光芒消散时，坑中尸骨与玉匣皆成齑粉。

"生日快乐。

"秦昭将完好无损的玉佩系在她颈间，朱砂痣在闪电中红得妖异，"这是迟了五百年的及笄礼。

"林璃昏倒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漫天暴雨化作鹅毛大雪。

秦昭的黑发染上霜色，玄色西装幻化成残破铠甲，五百年前的雪与今夜的雨同时落在她滚烫的血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