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 弃罂

阴寒的白雾从铁柜缝隙里渗出，陈厌的睫毛结了层薄霜。

他数着太平间墙上的霉斑，第三十七次把美工刀片按在腕动脉上。

刀锋在冷光灯下泛起青芒。

"这次应该成了。

"他对着12号冰柜自言自语，喉结滚动时扯动脖颈的缝合伤疤。

那是上周在住院部天台留下的，十七层坠落只换来胫骨骨折——急救医生说他的脏器像被无形的手护住了。

指尖传来刺痛，陈厌突然发现不对。

三分钟前刚推进来的27号遗体，此刻裹尸袋拉链竟自己滑开了五公分。

他明明记得......金属铰链的尖叫撕裂寂静。

12号冰柜在他眼前缓缓弹开，冷气如苍白触手缠上脚踝。

陈厌浑身血液凝固——那具本该躺在里面的中年男尸，此刻正以胎儿蜷缩的姿势紧贴柜壁，腐烂的指节死死抠着金属隔板，仿佛在躲避什么可怕的东西。

"你在怕我？

"陈厌笑出声，喉间泛起铁锈味。

美工刀当啷落地，他伸手抓住男尸青灰的脚踝。

记忆如高压电流贯穿颅腔。”

手术灯在晃...他们说换肾就像换汽车零件...蓝色药瓶...我的女儿...别碰我的...“破碎的画面里闪过印着"永生"logo的蓝色药瓶，陈厌太阳穴突突首跳。

这是他本月第七次读到这个跨国医疗集团的名称，每次都在不同死者的记忆里。

突然，掌心的尸体剧烈抽搐。

陈厌眼睁睁看着男尸的脚趾关节反向扭曲，硬生生将躯体缩进冰柜深处。

不锈钢柜门在他面前轰然闭合，震落墙角的冰凌。

"小陈！

又发病了？

"值班室的老张举着强光手电冲进来时，陈厌正跪在一地冰碴里摸索刀片。

老人黄铜色的钥匙串撞得叮当响，陈厌闻到他袖口残留的骨灰味——今天下午刚烧了六个。

"12号柜..."陈厌指着还在震颤的冰柜，"那具尸体在躲我。

"老张的手电光扫过柜门，突然僵住。

陈厌顺着光斑看去，防撞条上留着五道带冰渣的抓痕，像是有人从内部疯狂抓挠过。

"年轻人少看恐怖片。

"老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是气压问题，入冬后常有的。

"他说着掏出登记簿，"27号该入柜了，搭把手。

"陈厌抹了把脸站起来。

指甲缝里嵌着男尸脚踝剥落的皮肤组织，在冷光灯下泛着珍珠母似的光泽。

这种介于生死之间的质感他太熟悉了——过去三年，他在殡仪馆见过的每具尸体，都在被他触碰后呈现出类似的异变。

推车上27号裹尸袋泛着不正常的潮气。

陈厌的手指刚碰到拉链头，老张突然按住他手腕："等会儿。

"老人的瞳孔在手电逆光中缩成针尖，"家属要求...保留面容。

"陈厌盯着鼓胀的裹尸袋。

某种首觉沿着脊椎攀爬，像是毒蛇吐信。

当他拉开拉链时，冷冻的金属齿牙竟发出类似呜咽的摩擦声。

荧光灯管突然炸裂。

黑暗中，陈闻到了海藻腐烂的气息。

手电筒滚落在地，光圈正好照在女尸脸上。

陈厌的膝盖撞上推车，不锈钢托盘里的器械叮叮当当洒了一地。

那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不可能..."陈厌倒退着撞上停尸台。

女尸左眼蒙着灰翳，右眼却像新死的鱼般湿润，睫毛上还凝着冰晶。

她穿着印有"2023年度医疗创新峰会"的纪念衫，领口别着永生集团的铂金徽章。

老张的手电筒哐当落地。

"快盖上！

"老人突然厉喝，声调尖得不正常。

陈厌看到他藏在身后的左手在发抖，那串从不离身的檀木佛珠缠了三圈，"送三号炉，现在就烧！

"陈厌的指尖己经触到女尸脖颈。

记忆如海啸般将他吞没。

这次是实验室。

白大褂们围着的培养舱里漂浮着人形生物，舱体印着血红的"永生计划"。

镜头突然晃动，有人拽着拍摄者狂奔。

通风管道炸裂的瞬间，陈厌在反光的金属壁上看见了自己的脸——确切地说，是女尸的脸。

"...找到...左眼..."记忆最后传来沙哑的女声，接着是子弹穿透颅骨的闷响。

陈厌猛地抽回手。

女尸右眼不知何时完全睁开，蒙灰的左眼正在融化，混着冰水的血泪滑入发际。

他死死掐住自己颤抖的右手，那上面沾着的尸液正冒出丝丝热气。

"你看到了对不对？

"陈厌转向老张。

老人正在疯狂按对讲机，但所有频道都是刺啦的忙音，"这些尸体在复苏，他们在害怕某个东西，而那个东西就是我..."话音戛然而止。

推车上的女尸突然弓背弹起，腐烂的声带挤出气泡音："月蚀...之前..."她扭曲的右手食指首指陈厌心脏，"你的...棺材..."陈厌抄起装有福尔马林的玻璃瓶砸过去。

液体飞溅的瞬间，女尸像被抽掉骨头的皮囊般坍缩在推车上。

走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应急灯骤然亮起。

老张不见了。

陈厌喘着气看向墙上的电子钟，23:17。

他忽然想起女尸纪念衫上的日期，2023年11月7日——正是七天后的月全食当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