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岳锏

西月，雨歇后的泰山，宛如一幅清新水墨画。

山间云雾缥缈，似轻纱缭绕峰峦。

被雨水洗礼的石阶，泛着温润光泽。

葱郁草木挂着晶莹水珠，在微风中轻颤。

空气里满是草木清香，混合着丝丝凉意。

泰山南麓的青蚨巷在暮色里泛着青石板的冷光，望岳酒店的木牌被山风吹得吱呀作响，漆色剥落的 “岳” 字像道未愈的伤口。

苏妄言蹲在门槛上擦拭铜制门环，指腹蹭过凹凸的云纹，腕间旧手表的金属表带硌得生疼 —— 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物件，表盘玻璃裂了三道缝，却始终走得精准。

西年前的梅雨季，父母说去欧洲看郁金香花田，带走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连张字条都没留。

十九岁的苏妄言抱着高中课本在营业厅给旅行社打电话时，听筒里的忙音比窗外的雨更冷。

后来他退了学，把二楼三间客房改造成民宿，用母亲绣的蜀锦被面遮住发霉的墙皮，在天井里种了两株爬山虎。

如今藤蔓己经爬上雕花窗棂，每到夏夜就有萤火虫停在叶片上，像散落的星尘。

“吱呀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时，穿堂风卷着山槐花香灌进领口。

苏妄言抬头，看见个穿青花白旗袍的女子站在光影交界处。

她的旗袍是老式裁法，高领开衩到大腿根，露出一截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腿，眼尾那颗朱砂痣在暮色里格外鲜明，像滴未干的血。

她的手包是米白色牛皮质地，肩带上挂着枚小巧的泰山石挂坠，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请问…… 是望岳酒店吗？”

她的声音带着江南水韵的绵软，指尖轻轻扣着登记本，“我在拼团上订了房间，姓林，林暮雪。”

苏妄言站起来时撞翻了脚边的不锈钢盆，水迹在青石板上蜿蜒成不规则的形状。

他慌忙捡起门环，耳尖发烫：“是，林姑娘您登下记。

房间在二楼左手边第二间，木楼梯有些陡，您当心。”

他注意到她的高跟鞋是粗跟的，鞋面上隐约有细碎的山茶花，与旗袍上的青花相得益彰，显然是精心搭配过的游客装扮。

登记时，林暮雪的手指划过登记簿上的名字，指甲修剪得整齐，指甲面涂着淡粉色指甲油：“苏老板很年轻呢。”

她抬头时眼尾微挑，朱砂痣在壁灯下泛着柔光，“这店名倒是应景。”

苏妄言把房卡递过去，“晚上山上冷，还有一床被子是在衣柜里。”

林暮雪的房间临着天井，窗口正对着苏妄言的卧室。

他趴在窗台擦玻璃时，看见她倚着栏杆看山景，旗袍领口微敞，露出精致的锁骨，颈间戴着条细银链，坠着枚圆形的月光石。

山风掀起她的鬓发，朱砂痣在月光下忽明忽暗，像只欲说还休的眼睛。

夜里11点多雨声从巷尾传来，苏妄言床上刷着抖手，忽然听见楼下吧台传来瓷器相碰的轻响。

他套上白衬衫下楼，看见林暮雪正对着青瓷茶杯发呆，旗袍外披了件浅灰针织开衫，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后颈处细腻的皮肤 —— 那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印记。

“吵醒你了？”

她指尖摩挲着杯沿，杯里的碧螺春浮着几片新叶，“山月太亮，睡不着。”

她笑了笑，笑容像山涧的溪水般清澈，“第一次来泰山，想着明天去爬十八盘，可又有点害怕迷路。”

苏妄言从吧台下摸出半盒绿豆糕：“泰山的夜本就醒着。”

他记得母亲以前总说，泰山是座有灵的山，每块石头都藏着千年故事。

林暮雪咬了口糕点，碎屑落在旗袍上：“苏老板对泰山很熟？”

她的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泰山地形图，图上用蓝笔圈着几个观景点，“我从小在城市里长大，总觉得山里面藏着很多故事，就像…… 就像你说的店名，还有门口的石敢当碑，都让我觉得这里很特别。”

苏妄言看着她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父亲进山，听他讲泰山石敢当的传说。

那时的父亲烟袋锅明灭如星，母亲在天井里晾着蜀锦被面，风过时能闻到阳光的味道。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旧手表，裂痕在壁灯下泛着微光，喉咙有些发紧：“你…… 想听传说吗？”

林暮雪立刻坐首身子，双手托着下巴，眼尾朱砂痣随着动作轻轻颤动：“想听！

是不是关于石敢当的？

我在山脚下看见好多人家门口都立着石碑，上面刻着‘泰山石敢当’。”

苏妄言望向天井里的爬山虎，叶片在夜风里沙沙作响，仿佛在替他回忆。

西年来，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父亲讲的故事，那些关于石匠、妖龙、巨石的片段，早己和父母的失踪一起，被封在记忆的最深处。

此刻，眼前女子期待的眼神像把钥匙，轻轻叩开了那扇门。

“石敢当的传说，要从后唐说起。”

他的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泰山脚下有个石匠，叫石敢当，生得虎背熊腰，力大无穷。

那年黄河决堤，洪水淹没了村庄，百姓说是有妖龙在兴风作浪。

石敢当听说后，扛着一把八斤重的大锤就下了河……”他没注意到林暮雪听得入神，月光石在胸前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讲到石敢当与妖龙大战三天三夜，最终化作巨石镇压河妖时，她忽然低声问：“后来呢？

百姓真的立碑纪念他？”

“真的。”

苏妄言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后来人们在门口立起刻着‘泰山石敢当’的石碑，说能镇宅辟邪。

现在游客来，也总喜欢买块泰山石回去，图个吉利。”

这一晚，的故事，才刚刚开始……（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