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大梁朝,景和年间。连绵的青山环抱着一个小小的村落,村名叫“下溪村”。
村子不大,依山傍水,几十户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世代以耕种为生。
村西头住着两户人家,篱笆墙挨着篱笆墙,关系格外亲近。东边是林家,
户主林老实是个憨厚本分的庄稼汉,妻子早年病逝,留下一个女儿,取名婉溪。西边是赵家,
赵大山夫妇也是勤劳朴实的农人,膝下有个独子,名叫铁牛。婉溪比铁牛小一岁。
两个孩子几乎是穿着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从蹒跚学步在田埂上追逐蜻蜓,
到稍大些背着小背篓上山挖野菜,他们的童年,就像下溪村潺潺流淌的小溪水,清澈而绵长,
彼此的身影从未缺席。村里人都笑说,林家的丫头和赵家的牛娃,是天生的一对儿。
每当这时,婉溪总是红着脸躲到爹爹身后,而铁牛则会梗着脖子,
黑黝黝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瓮声瓮气地说:“俺要保护婉溪一辈子!”时光荏苒,
稚子孩童渐渐长成了少年少女,那份懵懂的情谊,也如同田地里的秧苗,
在青山绿水的滋养下,悄然拔节,生根发芽。2 篱笆墙外,野花初绽婉溪是个灵秀的姑娘。
许是继承了早逝母亲的几分秀气,她不像村里其他农家女孩那般粗手大脚,
反而生得眉清目秀,皮肤也比旁人白皙几分。她性子安静,手巧,
跟着爹爹学了一手侍弄庄稼的好本事,闲暇时还会跟着村里的张婆婆学些针线活。
虽然家境贫寒,穿的是粗布衣裳,但总是浆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着。铁牛则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他长得像他爹赵大山,高大壮实,
力气也大,性子却有些憨直木讷,不爱说话,但为人极是可靠。农忙时,
他是田里的一把好手,犁地、挑担、收割,样样都干得比同龄人出色。农闲时,
他会跟着村里的老猎户进山打猎,补贴家用,练就了一身好箭术和山林生存的本事。
两个人的家,只隔着一道半人高的篱笆墙。墙角下,春天开满不知名的野花,
夏天爬满了绿油油的牵牛藤。婉溪常常在自家院子里,一边帮爹爹晾晒草药,
一边偷偷看隔壁院子里那个正在劈柴的少年。他裸露着古铜色的臂膀,肌肉结实,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动作孔武有力。每当这时,婉溪的心跳就会莫名加快,脸上也烫烫的。
铁牛也常常在劈完柴,或者从山上打猎回来后,下意识地往隔壁院子瞟一眼。
他喜欢看婉溪坐在廊下做针线的样子,阳光洒在她低垂的眉眼上,娴静美好,像一幅画。
他嘴笨,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每次从山上打了野鸡或者兔子,总会挑最大最肥的一只,
扔过篱笆墙,落在林家院子里,然后不等婉溪反应,就红着脸跑回自己家。
林老实看着自家院子里凭空出现的野味,再看看女儿羞红的脸颊,心里跟明镜似的,
只是憨厚地笑笑,并不说破。赵大山夫妇看着自家儿子那点小心思,也乐见其成。
两家人早已把对方的孩子视如己出,对这门“娃娃亲”,都是心照不宣的。“婉溪,给,
这个好吃。”七八岁的时候,铁牛会把兜里揣着的、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野果子,
一股脑塞给婉溪。“铁牛哥,你看我绣的荷包,好看吗?”十二三岁的时候,
婉溪会把自己偷偷绣了好几天的荷包,羞涩地递给铁牛。荷包上绣着一对歪歪扭扭的鸳鸯,
针脚稚嫩,却是她全部的心意。铁牛小心翼翼地接过荷包,
黝黑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宝贝似的贴身收好,直到荷包被磨得起了毛边,
也舍不得换下。他们的情谊,就像篱笆墙下的野花,没有名贵的出身,
却在乡野间自由自在地生长,质朴而纯粹。婉溪十四岁那年,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按照村里的习俗,这个年纪的姑娘,该开始说亲了。开始有媒人踏进林家的门槛,
想要为婉溪牵线搭桥。有的是邻村的殷实农户,有的是镇上做小生意的店家。
林老实虽然舍不得女儿,但也知道女大当嫁的道理。他心里属意的,
自然是知根知底、看着长大的铁牛。只是赵家这几年光景不太好,前年赵大山摔伤了腿,
休养了小半年,花了不少钱,家里没什么积蓄。铁牛虽然能干,但毕竟年轻,
还没能独当一面。林老实怕女儿嫁过去受苦,也怕赵家觉得自家门槛高了,心里有些犹豫。
婉溪的心思,自然全在铁牛身上。每次看到媒人上门,她就心慌意乱,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
她偷偷去看铁牛,发现他也总是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铁牛哥,
你……是不是有心事?”一次,婉溪在溪边洗衣裳,看到铁牛闷闷地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
忍不住上前问道。铁牛抬起头,看到是婉溪,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
闷声说:“没啥。”“是不是……因为那些媒人?”婉溪鼓起勇气,小声问。
铁牛的身子僵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拳头。婉溪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有些难过,
也有些委屈。她知道他心里有她,可他为什么不肯说出来?难道,他也嫌弃自家穷吗?
“铁牛哥,”婉溪咬了咬唇,轻声说,“我不怕吃苦的。只要……”她的话还没说完,
铁牛突然站起身,打断了她:“婉溪,你是个好姑娘,值得更好的人家。俺……俺配不上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留下婉溪一个人,愣在溪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扑簌簌地掉了下来。配不上?这三个字,像一把钝刀子,在她心上反复切割。她不明白,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的情意,难道还抵不过那一点点家境的差距吗?从那天起,
铁牛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婉溪。他不再往林家院子里扔野味了。他看到婉溪,会刻意绕开。
即使在田里碰见了,也只是匆匆点个头,眼神闪躲。婉溪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她以为,
铁牛是真的嫌弃她了,或者,是真的觉得他们不合适。少女的自尊心,
让她也不再主动去找他。两个原本亲密无间的青梅竹马,之间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墙,
比那道篱笆墙,还要难以逾越。林老实看着女儿日渐消瘦,常常独自垂泪,心里又急又疼。
他几次想去找赵家说道说道,但都被婉溪拦住了。“爹,别去了。”婉溪红着眼睛说,
“强扭的瓜不甜。他……他既然那么想,就算了吧。”话虽这么说,但心里的痛楚,
只有她自己知道。篱笆墙外的野花,依旧岁岁枯荣。只是那份曾经纯粹美好的情谊,
似乎也染上了尘埃,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3 世事无常,
少年远行日子在平淡和一种微妙的疏离感中,又过了一年。婉溪十五岁了。
林老实看着女儿的年纪越来越大,村里的闲言碎语也渐渐多了起来,心里越发着急。这天,
村东头的王屠户托媒人上门提亲。王屠户家境殷实,在镇上开了个肉铺,
儿子王二狗虽然长得其貌不扬,还有些游手好闲,但毕竟家底厚。媒人把王家夸得天花乱坠,
说婉溪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林老实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他知道王二狗是什么德性,
好吃懒做,还爱赌博。把女儿嫁过去,那不是推进火坑吗?但他看着愁眉不展的女儿,
又想到自家的情况,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婉溪得知消息后,心里更是又气又急。
她宁愿一辈子不嫁,也不愿嫁给王二狗那样的人!她跑到院子里,看着隔壁紧闭的房门,
心里充满了绝望。铁牛哥,难道你真的不管我了吗?
就在林家为了王家的提亲而烦恼不已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朝廷颁下旨意,
要在各地征兵,以应对北方边境的战事。每个村子,都要按人头出丁。下溪村是个小村落,
符合条件的壮丁本就不多。赵大山腿脚不便,自然不在征召之列。而铁牛,年方十六,
身强力壮,正是合适的人选。消息传来,赵家顿时愁云惨淡。当兵,那是要去边关打仗的!
刀剑无眼,生死难料。这一去,还能不能回来,都难说。赵大山夫妇急得团团转,
刘氏更是天天以泪洗面。婉溪听到消息,也是心头一震。铁牛……要去当兵了?要去那么远,
那么危险的地方?她顾不得之前的隔阂和委屈,跑到赵家。看到刘氏哭红的双眼,
看到赵大山愁苦的面容,看到那个一向坚强的少年,此刻也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揪住了。“婶子,叔……”她走上前,声音有些哽咽。
刘氏看到婉溪,拉着她的手,哭得更厉害了:“婉溪啊,俺的苦命的牛娃……这可怎么办啊!
”铁牛抬起头,看到婉溪担忧的眼神,心里五味杂陈。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是低下了头。婉溪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之前说配不上自己,
是不是……不仅仅是因为家境?是不是也预感到了什么,不想拖累自己?一股暖流,
夹杂着酸楚,涌上心头。“婶子,您别哭了。”婉溪扶着刘氏坐下,轻声安慰道,
“事情还没定论呢,总会有办法的。”说是这么说,但大家都知道,朝廷的旨意,
岂是那么容易更改的?除非……能找到人替役,或者,交上一大笔免役钱。
但替役的人哪里找?免役钱更是天文数字,对于赵家这样的贫苦农家来说,
根本不可能拿得出来。就在全家一筹莫展的时候,王屠户又找上门来了。这一次,
他不是来提亲的,而是来“帮忙”的。王屠户腆着脸,对赵大山说:“赵大哥,
听说铁牛要去当兵了?哎呀,这当兵多苦多危险啊!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赵大山皱着眉:“有话就说。”“你看啊,”王屠户搓着手,眼睛瞟向一旁的婉溪,
“我家二狗,对婉溪丫头那可是一片真心。只要林老弟点头,把婉溪嫁给二狗,
那咱们就是亲家了。铁牛这当兵的事儿,包在我身上!我出钱,找人替他去!”这话一出,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这哪里是帮忙?分明是趁火打劫!拿铁牛的命,来换婉溪的亲事!
赵大山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休想!
”刘氏也气得指着王屠户骂道:“你个黑了心的!滚!俺们家就算是砸锅卖铁,
也不会卖了婉溪丫头!”王屠户被骂得灰头土脸,却也不恼,只是嘿嘿冷笑:“行,有骨气!
那你们就等着给铁牛收尸吧!”说完,甩袖而去。屋子里,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婉溪的脸,
一片惨白。她没想到,王屠户竟然如此卑鄙无耻!她看着沉默不语的铁牛,心里又急又疼。
她不能让铁牛去送死!绝对不能!“爹!”婉溪突然跪在了林老实面前,泪水夺眶而出,
“爹,您答应王家吧!”“婉溪!”林老实大惊失色,“你说什么胡话!
爹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爹!”婉溪哭着摇头,“女儿不嫁,
铁牛哥就要去当兵!女儿……女儿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啊!
”“婉溪……”铁牛猛地抬起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婉溪,心如刀绞。他冲过去,
一把将婉溪拉起来,眼眶通红,声音嘶哑:“你别傻了!俺就是去当兵,
也绝不会让你嫁给王二狗那个混蛋!”“可是……”“没有可是!”铁牛打断她,
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俺是男人!保家卫国是俺的本分!也是俺的出路!俺不怕去当兵!
俺只怕……俺只怕你受委屈!”他看着婉溪泪痕未干的脸庞,伸出粗糙的手指,
想要为她拭去泪水,却又顿住了。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婉溪,等俺!
等俺活着回来!到时候,俺一定……一定堂堂正正地娶你!”这是他第一次,
如此清晰地说出“娶你”两个字。没有媒妁之言,没有三书六礼,只有一句发自肺腑的承诺,
却重如千斤。婉溪愣愣地看着他,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她知道,他下定决心了。她也知道,
她除了等,别无选择。三天后,是新兵启程的日子。村里的人都来送行。
赵大山夫妇强忍着泪水,一遍遍叮嘱着儿子。婉溪站在人群的最后面,
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连夜赶制出来的香囊。香囊里,装满了她亲自采摘、晾晒的艾草和菖蒲,
希望能驱邪避秽,保佑他平安。她想上前,把香囊亲手交给他,却又犹豫了。就在这时,
铁牛拨开人群,径直走到了她面前。他看着她,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不舍,
和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婉溪,”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到她手里,“这个,给你。
”婉溪低头一看,是一支用山里最坚硬的木头,精心打磨而成的木簪。簪头,
雕刻着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野花,正是篱笆墙下常见的那种。手工略显粗糙,
却能看出雕刻者的用心。“俺……俺不会说什么好听的。”铁牛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林叔。等俺回来。”婉溪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她把手中的香囊塞进他怀里,哽咽着说:“铁牛哥,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你!
”“嗯!”铁牛重重地点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然后,
他猛地转身,随着队伍,大步离去。没有再回头。婉溪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
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泪水模糊了双眼。手里,紧紧握着那支还带着他体温的木簪。
青山依旧,溪水长流。只是那个守在篱笆墙边的少年,已经踏上了远行的路。前路漫漫,
生死未卜。而留下的少女,只能将满腔的思念和担忧,寄托于这无尽的等待之中。
4 寂静农家,相思无寄铁牛走后,下溪村仿佛一下子安静了许多。赵家失去了顶梁柱,
日子过得越发艰难。赵大山腿脚不便,地里的重活干不了多少。刘氏终日以泪洗面,
身体也垮了下去。林老实和婉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们把赵家的田地,
当成自家的田地一样照料。婉溪更是像对待亲生父母一样,
时常过去帮忙做饭、洗衣、照顾刘氏。两家人的关系,因为铁牛的离开,反而更加紧密了。
只是,婉溪的心里,始终空落落的。她常常会坐在院子里,看着隔壁空荡荡的院子发呆。
她会摩挲着那支铁牛送她的木簪,想起他临走前坚定的眼神和承诺。她会跑到溪边,
看着潺潺的流水,想象着他现在身在何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思念像藤蔓一样,
缠绕着她的心,让她寝食难安。边关路途遥远,消息闭塞。铁牛就像断了线的风筝,
杳无音讯。日子一天天过去,秋收冬藏,春华复萌。婉溪渐渐褪去了少女的青涩,
变得更加沉静和能干。她不仅把自家的田地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学会了更多的草药知识,
能为村里人看些小病小痛。她的针线活也越发出色,绣出的花样,
连镇上的绣庄老板都赞不绝口。她变得越来越好,只是为了能配得上那个远方的承诺,
为了能在他回来的时候,给他一个更好的家。王屠户见铁牛走了,贼心不死,
又几次三番托媒人来林家提亲,甚至放话,如果林家不答应,就要让他们在村里待不下去。
林老实气得不行,但王屠户在村里有些势力,家里又不好惹,他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也无可奈何。关键时候,是村里的几位长辈站了出来。他们敬重林老实的人品,
也佩服婉溪的孝顺和担当,更看不惯王屠户的卑劣行径。他们联合起来,找到村长,
把王屠户的所作所为说了一遍,并明确表示,如果王屠户再敢骚扰林家,
他们就联名去镇上告官。王屠户虽然嚣张,但也怕惹了众怒,这才悻悻地收敛了。
日子虽然清苦,但总算恢复了平静。婉溪把所有的精力,
都放在了照顾父亲、帮衬赵家和提升自己上。她学着腌制酱菜,学着酿造米酒,
学着把日子过得更加精打细算。她还开始跟着村里的识字先生,认一些简单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