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死后,曾经与我私定过终身的男人回了京。他阴狠毒辣,手段低劣。恨我当初抛弃他,
另择佳偶。灵堂之上,故意言语羞辱。甚至毫不避讳地凑近我颈边轻嗅,叹道:好香。
我狠狠打了他一巴掌,骂他无耻。后来,婆母想让我去给夫君陪葬。我不愿。走投无路之际,
求到谢肇面前,自荐枕席。他却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轻笑,你这是做什么?1灵堂里,
白烛忽明忽暗。谢肇坐在一侧的太师椅上,垂着头摩挲手上的戒指。婆母哭晕过去好几次,
被小姑扶回房间休息。族中亲眷讨好地看着他。肇哥儿,大郎骤然去世,你是个孝顺人,
往后要好好赡养寡母寡嫂,再者……族中没了顶梁柱,你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往后可要看顾着我们些啊。你这些堂弟,都需你帮衬。不管怎么说,
咱们毕竟是一家人。谢肇嗤笑,抬眸。漫不经心道:说完了吗?天色已晚,
我就不留各位叔叔婶婶吃饭了。几个长辈面面相觑,皆是敢怒不敢言,弯腰弓背匆匆离开。
灵堂里只剩下我与谢肇二人。哦,还有我那已经亡故的夫君。我跪在蒲团上,久久未曾起身。
谢肇坐在我身后,像只饿久了的狼崽,紧紧盯着猎物一般盯着我。他语调上扬,轻佻极了,
还不回房休息?难道是嫌空房冷落,一个人暖不了被窝?我心中羞耻,
又恐惊扰亡灵。转过头,怒目而视,你闭嘴!灵堂之上,岂容你胡言乱语,
扰亡者清净!谢肇缓缓起身,瞧着棺材轻笑,死都死了,难不成要我把他供起来吗?
阿檀,你莫不是忘了?我不信鬼神之论。说着,他忽然弯腰,将我从地上扯起来。
我紧贴在他胸膛上。多年未见,难道你不想同我叙叙旧吗?我侧头,避开他的视线。
他垂首,嗅了嗅我的颈边,轻叹道:嗯,好香。我抬手扇了他一巴掌。你无耻!
你、你不要脸!他不怒反笑,抬手轻抚脸颊,眼神似乎要将我拆吃入腹。
他怎么能……怎么能这样?有风吹过,灵堂外的白帆扬起。我打了个寒颤。用力推开谢肇,
拔腿往外跑。他却一把将我拉回怀里,眉梢轻挑,今夜我们俩要一起守灵。
你跑了算怎么回事?我眼眶含泪,急得跳脚,语气近乎恳求,谢肇!外面有人!
你……别这样。他俯首,你不喊就不会有人知道。这是灵堂,你兄长还在。
谢肇眼神变得阴鸷,放在我腰间的手不断收紧,咬牙道:可他已经死了。死人,
就没用了。你说是吗?是啊,如今谢家由他当家。谢琢已死,我又得罪过谢肇,
能有什么好下场。僵持之际,小姑跑了进来。我迅速跟谢肇拉开距离。
强装镇定地理了理衣服,问道:怎么了?不好了,母亲刚刚把吃过的药全吐出来了,
头痛不止,这会儿出去也请不着什么好大夫,你能不能差人去请个宫里的太医来瞧瞧?
我心跳的很快,还未恢复平稳,蹙眉道:可是天色已晚,我没有令牌——
小姑不耐烦地打断我,林月檀,要你有什么用?当初要不是你爬床,
我哥哥连郡主都配得起!怎会娶了你这么个小官庶女?这种话我都已经听习惯了。
只是这会儿在谢肇跟前,难免又觉难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只得安抚小姑,
你别急,我去想办法。小姑这才消气,要快些,母亲可等不了那么久。
我没敢看谢肇的脸色,匆匆离开。这晚,我奔走许久,
终于托关系打听到了一个今日不在宫内当值的太医,派轿子去将人请了过来。
2婆母王氏的身体总算好转了些。为表孝心,也为了躲着谢肇,我一直守着她。今日,
晚间喂过药膳后,她把我留了下来,拉着我的手,轻声道:阿檀,你与大郎成婚五载,
旁人都看在眼里,他待你是极好的。我有些懵。与谢琢成婚这些年,感情虽不算深厚,
但也一直与他相敬如宾。王氏难道怕我改嫁?还是那晚灵堂里的事被小姑瞧见,告诉了她?
我有些心虚,垂首应道:是,儿媳知道。那你愿不愿意给他殉葬?殉葬?
我猛然抬头。王氏解释,大郎还不到而立之年,独自一人在下头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你是他的妻子,理应如此。我吓得打翻了手中的碗。站起身后退几步,颤抖着摇了摇头。
我知道王氏一直不喜欢我。她嫌弃我出身不高却精明市侩,嫌弃我总是耍小心机讨好谢琢,
半点没有大家风范。可我没想过,她居然会这么狠毒。
王氏身边的嬷嬷拿着三尺白绫朝我走近。我转身想跑,被几个丫鬟按在地上。放开!
拉扯之间,我打翻了烛台。为求自保,我将蜡烛捡起,丢在床幔上。屋里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我大喊救命,趁乱往外跑。身后几个婢女嬷嬷紧追不舍。恰好看见谢肇院儿里还亮着灯,
我想都没想便推门闯了进去。彼时他刚沐浴完,身上松松垮垮的披了一件白色寝衣。
见我进来,他微微蹙眉,随后又舒展开来。一边系上寝衣的衣带,
一边笑道:不是躲着我吗?怎么这会儿倒巴巴送上门来了?我迈着步子上前,
抓住他的衣袖,语气慌张,阿肇。谢肇怔愣片刻。然后一副正人君子般垂眸看着我,
轻抚开我的双手,你这是做什么?被外人瞧见不好。我管不了许多。
直接扑上前抱住他,有人要杀我,求你救救我。他神色微变,语气却依旧淡定,杀你?
我恳求道:就当是看在年少的情意上,你帮帮我,好不好?年少情意?
越说越让我听不懂了。当初,不是你嫌我没用,爬了谢琢的床,
让我不要再打扰你的吗?他说的是事实。我辩无可辩。咬了咬唇,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可谢肇却按住了我的手,挑起我的下巴,那夜你不是不愿意,要为你的亡夫守贞吗?
怎么?这时候又想起我了?你这么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把我当什么?
我红着眼,泪水挂在睫毛上,滴答往下落,落在他的指尖。他被烫着似的抽回手,
你且先说说,究竟是谁要害你?方才……方才我婆母王氏发了疯,要我去给谢琢陪葬,
我不想……他问,救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你尽管提,只要我有!说到最后,
我的声音变得很轻。因为除了这一身皮肉,我似乎什么都没有。谢肇轻嗤一声,
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为了达成目的,就可以随便上赶着爬男人的床。若今夜不是我,
是其它男人,你也会这样吗?我连忙摇头,几乎是脱口而出,不会!我不会的!
谢肇大手箍在我腰间,与我身体紧密贴合,视线落在我的唇上,我可以考虑考虑。
你若能让我满意,我就救你。他言语调笑,神情暧昧。似乎是很欣赏我这般窘迫的模样。
我大着胆子,缓缓解开了自己的衣带,挺着身子往他跟前儿前凑。颤颤巍巍伸手,
往他衣领里探。谢肇忽地抓住我的手腕,眸光变得阴沉,你从前跟谢琢也是这般吗?
我懵了。来不及回答,他便打横将我抱起,走向床榻。解下我的腰带,捆住了我的手,
吻了上来。我在男人怀里,化作了一汪春水。听见他在我耳畔低声道:林月檀,
路是你自己选的,你可莫要后悔。3我跟谢肇之间的事,说来话长。
我是一五品官家的庶女。那年隆冬,父亲升了官,调任京城,一家老小跟着北上,
府邸落坐在桐花巷。我第一次见谢肇,是在桐花巷的巷口。他浑身脏兮兮,嘴角挂着血迹,
抬眸时,眼神凶巴巴的。我吓得往嬷嬷身后缩。一个妇人迎面跑过来,一把拉起谢肇,
哥儿,你这是跑到哪里去了?谢肇攥着拳头,低头不肯说话。是不是又去国公府了?
妇人一脸不耐烦,天爷啊,您可别害我!后来我才知道,谢肇是的母亲是位妓子。
当初国公爷南下时,将她收做外室,与其厮混了一段时日。他离开后,外室有了身孕。
但后来不幸病故,死的时候,谢肇年仅七岁。他一个人千里迢迢到京城寻亲,
可国公爷并不认他,只把他养在桐花巷,差人专门伺候。谢肇性情冷漠,睚眦必报。
桐花巷中住了好几户人家,男孩儿性子皮,嘴贱,总是编排谢肇,说他是野孩子,是小杂种。
因此,谢肇常常跟他们打得难舍难分。人数不占优势,他总会受伤。我觉得谢肇怪可怜的。
那时,我们俩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中间还有个狗洞。于是,我便给他送药,
也给他送些自己吃剩下的点心,偶尔还与他聊聊天。起初,他不肯要我的东西,也不搭理我。
平时家里几乎没人跟我聊天。姐姐们都不太喜欢我。我一般都是跟院子里的小狗儿说话,
所以并不觉得谢肇不回应我有什么不妥。但久而久之,他似乎也习惯了我的存在。
在我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时候,会跟我说一句,求你闭嘴。后来,我小娘怀了弟弟,
我忙着照顾她,没空再跟谢肇聊天了。小娘怀胎八月时,屋里出现一精壮汉子。
主母说小娘偷人,连带肚子里的孩子都是杂种。小娘百口莫辩,被关去了柴房。
当夜胎动难产,却没人去给她请大夫。我的哭声惊扰了谢肇。他问过缘由后,
替我去请了个大夫。正门没法进,他便领着大夫从墙上翻了过来。大夫来得太迟了。
小娘最后还是血崩而亡,产下一个死胎。她临死前拉着我的手,眼泪糊满眼眶,声音颤抖,
我的阿檀……还这么小……以后你一个人在这个家里,可怎么办才好……
我跪在她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娘别担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小娘欣慰地点了点头,看向谢肇,公子,今日多谢您……
我能不能……再求您一件事儿?谢肇跪在我身旁,夫人,您放心,我会保护阿檀的,
以后定不会让旁人欺负她。小娘临死都没闭上眼睛。第二天,主母瞧见娘的尸体,
只让人用草席卷了,丢去了乱葬岗。是谢肇替我葬了她。4小娘死后,我受人苛待。
府里的下人捧高踩低。她们说小娘水性杨花,与人私通,说不定我也是个野种。
爹爹滴血验亲,见我的确是他的骨肉,才没把我赶出府去。但他还是不待见我。一年到头,
我都是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一日三餐,聊胜于无罢了。偶尔受了欺负,也是自己躲起来哭。
谢肇不会开解人,也从不安慰我。只是一味地追问,然后动手。
一般情况下不用等到第二天天亮,谢肇就会帮我报仇。那些孤单的日夜里。
我们会一起隔着院墙看星星,许下彼此陪伴的承诺。因为有谢肇的存在,
我觉得府里的日子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他说他要去考功名,到时候娶我为妻,
再不让我受委屈。我笑着点头,好啊!那你不许食言!自那以后,
谢肇的院子夜夜都亮着灯。寒来暑往,没一日懈怠。我盼啊盼啊,没等到谢肇考取功名,
却等到了爹爹给我安排的婚事。那年我十六岁。爹爹想把我嫁给左相,做个小妾。他想升官,
便拿我当敲门砖。我不肯。左相跟我爹一般大,是个老头子!谢肇知道后,
当即便想带我离开。他说要带我离开京城,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自在生活。
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到了约定的夜里,却并未赴约。因为左相大人等不及,
我爹为了巴结左相,便用一顶小轿,青天白日就将我悄悄绑了送过去。但意外的是,
那日相府设宴,国公府嫡子谢琢,喝醉了酒,留宿相府。我自己解开绳子后,
误打误撞进了谢琢的房间。说来也巧。那晚,谢琢被下了春药。
只因左相私底下干的脏事儿被谢琢抓住了小辫子,
左相便想营造一个他醉酒后抢占官宦之女的戏码。届时好拿捏于他。恰好,
左相的女儿跑了出来。我们俩迎面撞上,瞧着房间里春药发作,神情难耐的男人,
我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此时若逃回家中,必定会再被送回来。去找谢肇?
可天大地大,我们能去哪儿?他是要读书考取功名,做大官的人,我这样,只会拖累他。
我闭了闭眼。犹豫再三,终是推门进去。阴差阳错,左相的阴谋就这么被我给破解了。
第二天一早,左相带人进来的时候,傻眼了。屋里议论声四起。谢琢揉着太阳穴,轻声安抚,
莫怕,我会让母亲去你家提亲。5说好的提亲,可到了王氏嘴里,却成了纳妾。
她说可以给我个贵妾的位置,待我产下孩子,便抬我做侧室。王氏拉着我的手,林姑娘,
你这种出身,做侧室已经是很抬举了,日后再产下个一儿半女,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我抽回手,强装镇定,一字一句道:我要做正室。小娘的事便是我的前车之鉴。
我决不做妾。王氏闻言脸色一变,看我的眼神恨极了。我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心仪的儿媳,
是侯爵之女,出身高贵,与我天壤之别。夫人,您也知道这次的事情是个局,
左相给了我好处,让我去衙门告官,他还说会替我去皇上面前讨公道,谢公子仕途正盛,
若有了这样的污点,只怕是日后都要顶着这层污名过日子,别说是侯爵家的姑娘,
就算是我们这等小官之女,也会退而远之。夫人,您若实在是看不上我,不愿意,
那我不如一头撞死来个清净。但若是我死了,这可不单单是名声的事儿了。
左相一定会利用我的死大做文章,我爹爹是个狗腿子,左相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届时这事儿会怎么收场,还请您自己掂量掂量。说罢,我不再看她。吩咐婢女送客。
待王氏走后,我松了口气,跌坐在椅子上。瞧着镜子里的自己,痛哭流涕。
嬷嬷以为我是不愿嫁,心疼地劝我,姑娘,国公府的姻缘,多少人求也求不来呢。
往后,别说是府里的小姐们,就连主君跟主母,都要高看您一眼。是啊,国公府的姻缘,
多少人求也求不来。国公府的主母,跟无名小卒的妻子,孰轻孰重,我掂量得清。
只是谢肇……终究是对不住他。但在这世上,谁能保证一辈子不亏欠旁人?6是夜,
谢肇翻墙进了我的院子里。我打开门四目相对。他问我,外头的传言是真的吗?
沉默许久,我轻轻点了点头。谢肇大力握住我的肩膀,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说过我会带你离开,你明明也答应了!为什么反悔?为什么?我用力推开他,
因为我想通了,我不想同你过漂泊无依的苦日子!可我说过,我会考取功名,
会让你过好日子的。我哭着说:我等不及了!等你考上功名,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如今我大好年华,既有更好的出路,又为何非要选你?谢肇愣在原地站了很久,
视线落在我身上,似乎要把我盯出个洞来。我跑回房里,拿出一支发钗塞到他手里。
这是他送我的及笄礼。我们之间到此为止,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谢肇红了眼眶,
轻笑一声,你喜欢谢琢吗?我没回应。见我不回答,他固执地又问了一遍,阿檀,
你喜欢谢琢吗?我仰着头,梗着脖子,喜欢。嫁给他,我很欢喜。
我觉得我这床爬的特别值。国公府的世子妃,以后任谁都会高看我一眼的。
谢肇轻笑,两行清泪滑落。他走了,发钗掉到了地上。往后五年,我没再见过他。
直到怀王谋反,从封地杀回京中,杀父弑兄登上皇位。自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