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溪桃花灼

日薄西山，秋风萧瑟，枯叶打着卷儿随风飘荡。

村落各家炊烟袅袅，一群孩童骑着竹枝当马儿，你追我赶嬉笑打闹。

村东头远远走来一个灰扑扑的身影，宽大的破夹衣摞满补丁，齐脚踝的裤腿下，一双黑布鞋沾满泥土，鞋头老旧的补丁被脚趾顶成发白的纱线。

一担柴火压弯了她单薄的背脊，秀丽的脸庞红彤彤的，鬓边的汗珠顺着尖瘦的下巴滚进破败的领口。

孩童们远远瞧见她来，呼啦一声响，齐齐迎上前去，敲着竹枝又喊又跳。

“温家桃花贱如糠，出阁轿中丧新郎！

天生就是个灾殃，克死爹来克死娘！

大伯服役赴远方，魂断异乡好凄凉！

媒婆见你跑得慌，后生见你躲得忙！

瘟神投胎你身上，命带三斤毒砒霜！”

桃花看着围在身边嬉笑喊叫的孩童，抿了抿嘴角，把沉重的柴火放下来，揉着酸痛的肩膀，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从柴火里抽出柴刀指着离她最近的小小子。

原本窜到面前来的小小子一看她亮出柴刀，立马撒腿往后蹦，嘴里嚷嚷：“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你要是敢伤人，我娘打死你！”

桃花不言语，只管抡圆了胳膊高高举起柴刀，往前踏出两步。

小小子忙不迭扭身就跑，“哇呀呀，灾星恼啦~要砍人啦~”几个孩童顿作鸟兽散，嘴里呸呸骂着，脚下跑得飞快。

望着他们的背影，桃花暗暗松了一口气，低头摸摸挂在身上的布袋，扯了扯嘴角。

往常这些孩童欺她，不仅唱童谣骂她，还会往她身上扔石子扔泥巴。

今天在山里捡了一窝野鸡蛋，可不能让他们糟蹋了好东西。

桃花收起柴刀，望着村子的方向，抬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重新挑起柴火往家走。

刚从杂树小土坡转出来，迎面遇上满脸焦急抱着襁褓来回转悠的小娘子。

“唉哟，我的姑奶奶哎，你怎么才回来啊！”

“呀，铃儿，你出月子啦？”

桃花满脸欢喜放下柴火，手掌使劲往裤管上擦了几下，伸手轻轻地拨开襁褓，瞧着奶娃娃睡着的样子，心里软乎乎的。

想碰一碰，又怕自己粗糙的手指刮疼了奶娃娃细嫩的小脸蛋。

垂下手臂碰到腰间的布袋，她连忙低头扯开袋子，“铃儿，你可赶巧了。

我刚得了一窝野鸡蛋，你带回去补补身子。”

“我不要，先别管蛋不蛋的，我专程过来等你，就是想告诉你个事！”

金铃儿性格风风火火，看都不看就按住桃花的手，鼻孔气哼哼地喷气。

“我男人昨儿个去县城送货，在赌坊门口见着你那个叔叔了！

赌坊的人嚷嚷着再还不上钱就剁他两根手指！

人一旦染上赌，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做得出来！”

“啊？

赌坊？”

桃花心里咯噔一跳，后背开始发凉。

叔叔头脑精明，前年便不再佃冯老爷家的地，自己的家底加上借来的钱，开始做起了走街串巷的货郎。

眼看着他们家的光景越来越好，她和大伯一家只有羡慕的份。

这过得好好的，怎么就沾上了赌呢？

年初大伯派去服徭役，没过几个月就被人卷着草席抬了回来，说是修坝的时候被大水卷走了，寻回来的时候人己经泡得发胀。

交赋税和租子己经让升斗小民过得很艰难，大伯的丧事又借了不少债，轻重活计全落在她和大伯娘肩上，家里没有壮年男人顶门户，日子过得愈发难。

前头还有大伯主张她的亲事，如今叔叔要是起什么黑心，是可以做主把她发卖的......“那、那你跟我伯娘说了么？”

“说了说了，我就是怕你叔叔一家为了还赌债把你拉去卖！”

“唉.....”桃花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偏寻苦命人。

三岁时，连日暴雨把老宅冲垮，爷奶和爹娘，死的死，伤的伤。

娘为了护着她，腰椎被房梁压断，拖了半年没治好，撒手人寰，分家的田地抵给债主，老宅只剩断壁残垣。

叔叔那时候刚成婚建房，新房更是不让她踏进去半步，嫌她晦气。

只好寄住在大伯家，所幸两位长辈心善，穷苦人家日子不好过，倒也勉强捱得下去。

两年前，堂姐给她说和了一门亲事，算得上是一门好亲。

欢欢喜喜出嫁那天，新郎官知道她爱吃甜瓜，早早去地里摘瓜。

没成想，一条毒蛇要了他的命。

花轿走到半路，喜事变丧事，这婚也不能成了，还让她落个丧门星的骂名。

本是结两姓之好，最后却多了个仇家。

金铃儿瞧着桃花满面愁容，清了清嗓子，“那个，咳~我先前不是跟你说过我男人有个族兄么，就是抓去当大头兵，好多年没回来那个。”

桃花满脑子都是叔叔要是发了毒心，把她卖去勾栏怎么办，随口回应：“嗯，记得，也没爹没娘的，叫什么名字不记得了。”

“对对对，就是他，叫陆丰年！

临出门之前，把家里的田地托给我家种着，前段时间回来啦！

我不跟你绕弯子，我觉得你们挺合适的，想撮合你们俩。”

金铃儿快人快语，把当下的来意首说了出来。

“啊？

这.....”桃花脚步一滞，蹙起秀眉，“我记得你说的那个男人好像三十好几了吧....”“没有没有，就大你一轮。”

金铃儿左右瞧瞧没人，压低声音。

“听我男人说，他在族里威望高得很，只是不爱管事。

你嫁给他，往后谁敢欺负你？

再说就冲人家白白把田地给我家种着，只是要求每年帮他拾掇屋顶的瓦漏，这人品真是顶顶好的。

你嫁到我村里来多好，住得近，做活也有个伴儿。”

“我.....”桃花欲言又止，摇摇头，挑着柴火继续往家里走。

以她目前的名声和处境，哪轮得上她挑男人。

就算人家年岁比她大那么多，光是在族里有威望这一条，本村的媒婆都能踏破他家门槛，这是她能攀得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