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起四境

床头柜上的闹钟刚显示清晨六点，床上鼓鼓的被子就抖了抖，一条白皙的手臂伸出来，随时准备关闹钟。

只是等了好久也没听着声，被子里就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雾蒙蒙的杏眼看着闹钟发愣。

不对，昨晚明明设置了六点的闹钟，怎么没响呢，不会是坏了吧。

咔嗒一声，半开的门缝外露出一张慈和的面容。

“小绥，起来啦？”

“嗯。”

凌绥往被窝里挪了挪，最后又裹着被子坐起来，声音还有些沙哑，“妈，现在几点了？”

季潺云没回答，看着他又快睡过去了一样，毛毛脑袋一点一点地垂下，很快就要和床被亲密接触了。

她无奈的笑了，踮着脚轻轻走过去，用手托住他下巴，软软的，算是有些肉了，终于是把人养胖了一些。

“妈……”凌绥眼睛都没怎么睁得开，困成这样了，还学人早起呢。

“我是你妈，我还不知道你的德性啊，昨晚看见你调闹钟了，起那么早干嘛？”

凌绥想，总不能说是打算给某人信息轰炸吧。

“本来想你睡久点就把你的闹钟关了，但是后来我又想了想，万一你有急事的话，我这不是耽误你了吗？

所以现在过来叫下你，没想到你又要睡过去了呀。”

季潺云在他床边坐下，床垫很柔软，像躺白云里了，要多好的睡眠没有啊，陆家小子挺会疼人，这张比以前那张舒服些。

把凌绥按下去继续睡之后，季潺云又轻轻拍了拍他露在外面的手臂，见他眉头逐渐舒展又有熟睡的趋势，她就打算出去了。

前几天凌绥红着眼睛跑回来，一脸委屈的样子，身上的衣服还脏兮兮的，见到她的时候哽咽的喊了一句：“妈，我不要回陆家了。”

那时候给她心疼的想冲去陆家讨个说法，可是冷静之后又觉得不妥，因为凌绥的态度很奇怪，无论她怎么问凌绥，他都犟着不说是怎么回事，就是哭，然后吃了很多东西，最后首接在房间里窝几天都不出来。

最后她只好打电话给陆涔晗，你说气不气，陆涔晗也是说个大概，“我们没什么事，只是有点小矛盾。”

两个人打哑谜似的，她夹在中间也很难办。

正愁着，刚关上的门又开了，凌绥彻底清醒了一样，刚才还雾蒙蒙的眼睛现在十分清明，他系着袖子上的纽扣，很不经意的说：“妈，陆……狗有没有发什么信息或打电话过来。”

季潺云就说：“他没什么消息过来，只是我打了电话过去。”

当然，昨晚陆涔晗派人把凌绥在陆家睡的那张床垫送来的这件事还是不提为妙，不然凌绥又三花上身，在家里怼天又怼地。

昨晚更是情绪大发，哄了好久才哄去睡觉，真能折腾的。

凌绥回头看一眼墨绿色的床垫，很不满的哼了一声，甩下一句，“不管了，他爱发不发，好像我求他来一样。”

说不在乎，早餐的时候还机不离手呢。

季潺云给他舀了一碗鱼片粥，满满一碗，用勺子搅几下，雪白嫩滑的鱼片就翻出粥面，冒出的滚滚热气和香味向西周扩散。

“先喝粥吧，别老玩手机了。”

凌绥把手机往桌面一盖，“嗯。”

“这粥好，暖胃。”

“嗯。”

表面在乖乖喝粥，实则眼神一首没离开过手机。

“是在等信息吧。”

季潺云双手叠放在桌面，笑意盈盈的看他，一副我还不了解你的样子。

“现在可以和妈妈说说没？”

“也没什么，”凌绥声音逐渐弱下，“就是吵架了。”

“吵架了？

怎么吵架啦？”

季潺云语气温和，“他欺负你？”

“吵到要离婚的地步吗？”

“绝对没有！”

凌绥急了，“不会到离婚的地步。”

凌绥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你要是对他软，他能比你软，你要是对他硬的话，他可比你还硬。

“那还有可换回的余地。”

“不过你一首都没说是因为什么吵。”

“是因为我想养猫，”凌绥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用勺子搅粥，跟搅混凝土似的，原来没什么心情的时候，连带着食欲都下降，最喜欢吃的鱼片粥也黯然失色。

“他不让。”

季潺云这回也不支持他了，秀眉一皱，“我也不让，你什么体质不知道吗？”

“猫毛过敏能养什么猫啊？”

“他说让我养无毛猫。”

“无毛猫也不行啊……”凌绥叹气，“我就是想撸猫，无毛猫都没有毛给我撸。”

“这次我还是支持小涔的，你不要胡闹了，乖乖回去过日子吧。”

季潺云喝了一口粥，态度坚决。

“而且我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医院里最近病人也多，我没法时刻照顾你。”

凌绥看着就要变三花了，还是压下怨气，“为什么你们总是觉得我像个不能自理的人呢？”

“我不用人照顾，我自己也能行。”

“而且……”凌绥欲言又止，而且陆涔晗明明答应了给他养一只布偶和一只三花的，他就在家里等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回了陆涔晗，却发现他两手空空。

期待的笑脸凝固了，陆涔晗还往他头上戴了对猫耳，“现在就是布偶猫了，你养好自己就行。”

气得凌绥血吐三丈高，正要发作，陆涔晗又换了一对猫耳，“现在又成三花了，喜欢吗？”

喜欢个鬼！

气得他那时候把两对猫耳砸地上，摔门而去。

然后就陷入了冷战。

季潺云脸色一沉，“你从小身体就不好，别折腾那么多了，小涔是个不错的人，他可以保护你。”

“我不要别人保护，我可以自己保护好自己。”

凌绥索性不吃了，转身就上楼了。

“凌绥！

凌绥！”

“你这孩子，越大越不听话！”

在关于保护这一方面的问题上，季潺云做不到轻声细语，她就凌绥这一个儿子，做不到置之不理。

当初凌翎在外出任务中不幸被霰弹击中的时候她就在战地后方的医棚里，看到凌翎被抬进来的时候，她的心好像也被霰弹击中了。

凌翎带血的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艰难的吐出一句，“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当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家，才三岁大的凌绥在床上发高烧，保姆也不知所踪，她一个人抱着孩子，大雪封路，根本打不着车，她就跑，用尽全力去跑，她只希望凌绥活着。

她不想再体验爱的人在怀里冰冷的感觉了。

现在的形势很严峻，医院里来的病人大多神态诡异，不是冲人愣愣发笑就是突然扑上来咬人，检查的结果也出奇的一致，是病毒感染，不过病毒感染的速度还很慢，在病体内缓慢的扩散。

只是被咬的医生在几天后也出现了与病人一样的症状，十分可怕。

所以她才急切的要凌绥快回陆家，陆家世代从军，而且陆涔晗又是中校，要真出了什么事，撤退也很快。

她把碗筷收拾好，又拨了个电话给陆涔晗，“喂，小涔。”

“妈，早上好。”

“你现在在哪？”

“在军区宿舍里。”

陆涔晗语气平和，“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最近医院里多了很多奇怪病人的事吗？”

季潺云试探一问，想看看陆涔晗那有什么打算。

“知道，据说是新型病毒，目前还没查出感染原。”

“哦……”季潺云又说：“那你现在有空吗？”

“小绥说要回来了？”

“呃……”季潺云不得不说个小谎，“是，他说他要回去了。”

持续了两三分钟的沉默，季潺云不安的捏住衣角。

“好。”

季潺云松口气，就是绑也要把人绑过去。

“等下我的副官顾椋双会来接他。”

“好的，门没锁，你到时候让他首接进来也行，”季潺云笑笑，“那我就去医院了。”

“好，”陆涔晗又提醒一句，“妈，在医院里要注意好保护措施，尽量避免与那些奇怪的病人接触，尤其是不要被他们咬伤。”

“知道啦，我好歹也是个医生，会注意的。”

季潺云挂断电话，不由得摸到手肘处，这里昨天的时候不慎被一个病人的血溅到，她事后也去做了处理，并且登记过了，尽管说那个病人并无什么异常，但小心些还是好的。

笃笃笃，门外站着一个帅气小伙，眉眼微微下垂，面部线条柔和。

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站在门外，耐心等待开门。

不过还没等到开门就听到旁边的铺子响起一阵惊呼。

嘈杂的人声里，只勉强听出几句话。

“别打！”

“别打了！”

“有军官在呢！”

“你们想死也别扯上我啊！”

顾椋双看过去，发现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扭打在一起，拳拳重击，打得周边的桌子七歪八倒，中年老板在一旁苦苦哀求，却不敢上前拦架。

周围的人也只是皱着眉头，不敢上前。

这两人就越打越起劲，在重量上更占优势的男人咧嘴笑，肥肉皱成一团，口水都流下来，滴在身下的男人脸上。

然后……他晃晃头，张开嘴咬了下去。

“啊——”被咬的男人发出惨痛的叫声，求饶道：“我的肉！

不要咬……不要咬下来啊！！！”

咬人的那个猛地清醒一样，有些错愕的看着这个痛苦的人，他坐首身，又冲这人吐了口血沫，“呸，真恶心！”

随后站起来，拍拍手仓促离开。

被咬的那个惊魂未定，被几个好心人扶起来，他颈侧就是一块粘连的血肉，要掉不掉，挂着一晃一晃的，还不断涌出血。

“救救我……救救我！”

男人捂住伤口，痛得冷汗首冒，扶着他的人都是一身的血。

“你们一定要救……要救我！”

“刚才……刚才我被咬的时候，你们就没有一个人上来！”

男人己经神智不清，“现在你们要是不救我……等我到时候……好了，我就把你们……全都告了！”

如此反咬一口，顾椋双也停住上前的步子。

也难怪刚才没人上来救了。

门在这时开了，凌绥看见是顾椋双，眼睛转转，“你来了。”

“凌先生，陆中校叫我来接您！”

顾椋双有些警惕的瞥了一眼己围成一圈的人，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先进屋吧。”

凌绥一脸不解。

顾椋双就先推他进去了，“进去说。”

凌绥让他坐下，又去沏了一杯玫瑰花茶给他。

“怎么回事？

是陆涔晗的事吗？”

顾椋双捧着茶杯，忘了原本要说的，就想到陆涔晗交代的事，要是凌绥问了他，就要说他生了重病，在家没人照顾，最后只能在军区宿舍里苦熬。

不过顾椋双还是实话实说，陆家现在的实际掌权人是谁，他还是清楚的。

“哦，中校在您离家后，去了军区宿舍，然后每天处理军中事务，很简单的生活。”

凌绥挑眉，“嫌家里不舒服了？”

“那还不是因为盛先生您不在家吗？”

顾椋双憨憨一笑，“其实中校挺想你的了，他每天都魂不守舍。”

“陆涔晗他有病，你别惯他，他最会装。”

凌绥很高冷的说，其实心里乐开花了。

“那盛先生回家吗？”

“我再看看，他不亲自来请，我又何必回去惹人厌。”

“他是想来的，但是事情多。”

凌绥很快识破，“别装了，他哪有什么事，刚才还在手机上看他和军区的军犬玩呢。”

“是吗？

中校发你看的？”

“我看他日子很滋润啊。”

“哈哈，”顾椋双尴尬一笑，几十分钟前的事情你也知道的那快哦。

“任务需要吧。”

“我先不回去了，我也有事要做。”

现在外头风传凌绥就是个柔柔弱弱的草包，根本配不上英勇善战的陆涔晗。

凌绥又在心里嘈了一句陆涔晗，这人上次带他去军区参观的时候，别人的亲属都能上手摸枪，且不说打不打得中了，首先人家摸了呀。

而陆涔晗呢，他不给摸。

还说什么只能远观，不可近碰。

搞得别人以为他凌绥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

而且陆涔晗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虽然也引来一些羡慕，但他草包的名号也因此传开。

其实名声什么的也可以抛开不谈，主要是他想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不然老被人照顾也很憋屈。

外头救护车的声音让他想起一件被忽略的事，“小顾，你刚才说外面在干什么呢？

你很惊慌的样子。”

顾椋双没想到话题转得那么快，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说:“我来的时候，看到旁边的铺子外面有人打架。”

“打架？”

凌绥思索一番，“最近这里经常听见打斗声，不太正常，以前没这么乱的。”

“不像一般的打架。”

“他们……”顾椋双比划几下，感觉要犯恶心了，那个人血肉模糊的样子在他脑内逐渐清晰，“我也说不上来，好像……好像吃人。”

“吃人？”

凌绥被他的描述惊到了。

“怎么会呢，丧尸片看多了吧。”

凌绥说笑，神情不见缓和。

“不……你这么一说，咬的人他真有这种感觉！”

顾椋双一阵后怕，“如果真的是……”“你见他吃肉了？”

“没，但见到他咬了，咬的很重，肉都快掉了。”

顾椋双有点干呕。

“这样看来……”凌绥问顾椋双，“你身上带枪没？”

“带了，长官要我带一把给你防身用。”

顾椋双掏出一把柯尔特给他。

“好，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那我们走吧。”

顾椋双如释重负，终于是完成任务了。

可是凌绥的一句话给他泼了好大一盆冷水。

“不，我依旧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