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渊凌仙

暮春时节，凌仙宗的青璃峰飘着细雪。

季明轩握着半块碎裂的测灵玉简，指节因用力泛白，玉简上的灵脉走向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如同垂死者逐渐冷去的血脉。

“父亲，三长老说后山灵脉节点的灵光又弱了三成。”

十六岁的季昭宁抱着青铜药鼎推门而入，鼎中蒸腾的补气灵雾混着雪气，在她眉间凝成细小冰晶。

这个擅长丹道的少女本该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此刻眼中却藏着难掩的慌乱。

主位上的季凌尘放下手中残卷，目光扫过女儿鬓角沾染的药草碎屑。

这位曾经名震苍澜界的凌仙宗少宗主，如今右肩处的衣料空荡荡地垂落，十年前那场与魔修的恶战，不仅断去了他的一臂，更让整个家族的气运如崩崖之雪 —— 青璃峰的灵脉，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枯竭。

“把镜匣拿来。”

季凌尘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季昭宁愣了一瞬，才意识到父亲说的是那只从未打开过的青铜镜匣。

传说中凌仙宗创派祖师曾以本命法宝 “山河镜” 镇住整座灵脉，而镜匣正是法宝残片的容器，只是自三十年前老宗主坐化后，再无人能催动镜中灵光。

雕花木门突然被撞开，十六岁的季昭临顶着一头乱发冲进来，腰间挂着七八个歪歪扭扭的灵器，走路时叮当作响：“大姐！

二哥让我把新制的穿云梭带来 —— 父亲，矿脉那边的人传回消息，赤鳞蜥的活动范围又扩大了！”

这个醉心器道的少年说话时，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齿轮纹路，那是他昨夜熬夜锻造时被火星溅到的痕迹。

季凌尘的目光落在小儿子腰间的灵器上，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若在十年前，凌仙宗的炼器房里该是灵火通明，弟子们争相展示新出炉的法宝，而不是像现在，连勘探矿脉都只能靠昭临用边角料拼凑的灵器。

“让昭明来一趟。”

季凌尘终于开口，提到长子时，他的声音柔和了些许，“把镜匣也带上，该让你们看看凌仙宗的‘家底’了。”

当季昭明抱着半人高的青铜镜匣走进主殿时，殿中三盏引灵灯恰好同时明灭。

这位即将年满二十的少年宗主继承人，额角还沾着未擦的血迹 —— 那是今早带领族中子弟加固护山大阵时，被反噬的灵气所伤。

他的左眼戴着银色眼罩，三年前为保护妹妹昭宁，被妖修的毒爪抓伤，至今未能痊愈。

镜匣在青金石案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季凌尘伸出唯一的左手，掌心按在镜匣中央的云纹凹槽，淡金色的灵光如游丝般渗出，在镜面上映出模糊的山河虚影。

西个子女围拢过来，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法宝残片：七块菱形碎片悬浮在镜中，每一块都刻着不同的灵纹，中央主镜位置空着，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核心。

“三十年前，先祖以山河镜镇压地火之渊，却被叛徒击碎法宝。”

季凌尘的指尖划过镜中碎片，“如今青璃峰灵脉枯竭，正是因为地火倒灌，而镜中残片……” 他忽然看向次子季昭明，“你可还记得，五岁时偷跑进藏书阁，看到的那幅《凌仙宗灵脉图》？”

季昭明眼罩下的右眼猛地收缩。

那个暴雨夜的记忆突然清晰：他躲在藏经阁最深处，借着月光看到绢画上的青璃峰，山腹之中竟有一座倒悬的镜湖，湖底沉睡着破碎的山河镜残片，而镜中倒映的，是与现世完全相反的灵脉走向。

“地火之渊在镜湖下方。”

季昭明突然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当年先祖并非用山河镜镇压地火，而是以镜为门，将灵脉导入镜中世界！

现在镜门破损，地火顺着裂隙侵入现世灵脉 ——”“所以测灵玉简上的灵脉在消失，其实是现世灵脉在向镜中倒灌。”

季昭宁忽然握住二哥的手腕，丹道修士特有的灵识顺着接触处蔓延，“镜中世界有自己的灵脉体系，就像…… 就像丹炉里的内天地！”

季昭临突然掏出半块刻着齿轮的玉简，那是他从父亲旧物中翻出的炼器手札：“镜中灵脉和现世灵脉是镜像关系！

如果能修复镜门，不仅能阻止地火倒灌，还能同时掌控现世与镜中的双份灵脉 ——” 少年眼中泛起狂热的光芒，手指在镜匣边缘敲击出急促的节奏，“但需要主镜碎片作为核心，而主镜……”“在我这里。”

殿外突然传来清越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嗡鸣。

众人惊觉不知何时，殿门己被推开，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少年站在风雪中，袖口绣着的云纹随呼吸明灭，正是从未在族中露过面的 “病秧子” 三少爷季无尘 —— 首到此刻，他眼中倒映的镜中碎片突然发出共鸣，七块残片同时亮起，在他掌心凝聚出半面模糊的镜影。

季凌尘霍然站起，袖中残卷 “啪嗒” 落地。

他终于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血月之夜：妻子临盆时，青璃峰顶的山河镜残片突然暴动，而这个本该夭折的幼子出生时，怀中抱着半块染血的主镜碎片，镜面映出的不是婴儿的襁褓，而是整个凌仙宗百年后的兴衰图景。

“玄镜认主。”

季无尘低头看着掌心的镜影，镜中倒映的不是自己的面容，而是西个手足的身影 —— 昭明眼罩下的伤痕正在镜中愈合，昭宁鬓角的药草化作灵蝶飞舞，昭临腰间的灵器正在吸收镜中灵光，而他自己的指尖，正与镜中世界的某处灵脉节点产生共鸣。

雪不知何时停了。

季昭明忽然注意到三弟袖口露出的手腕上，缠着与镜匣相同的云纹银链，那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 “护身符”，此刻正与镜中残片发出同频震颤。

十年前母亲咽气时，曾在他耳边低语：“照顾好三弟，他是凌仙宗的镜中人。”

“镜中灵脉有三处节点与现世重合。”

季无尘抬头，目光扫过兄长姐姐弟弟，“赤鳞蜥活动的矿脉下方，正是镜中‘地火玄关’的位置。

昭明哥，你记得藏书阁第三层的《凌仙九变》吗？

其中记载的‘镜渊步法’，可以同时踏足现世与镜中 ——”“但需要至少三名灵脉属性不同的族人配合。”

季昭明接过话头，眼罩下的右眼灼灼发亮，“昭宁的木灵根主生，昭临的金灵根主破，三弟的……” 他忽然愣住，因为从未有人测出过季无尘的灵根属性，这个三弟总是在测灵时昏睡，被认为是 “灵脉闭塞” 的废材。

“我的灵根，是镜灵根。”

季无尘掌心的镜影突然扩展，在殿中投射出半透明的灵脉地图，现世青璃峰的灵脉如枯萎老树，而镜中世界的灵脉却枝繁叶茂，“玄镜不仅是法宝，更是器灵转世。

三十年前那场大战，其实是镜灵在寻找新的宿主 —— 而我，是镜灵与季家血脉的融合体。”

殿内突然响起器物碎裂的声音。

季昭临低头看着手中变形的穿云梭，刚才太过激动，竟将灵器捏出了裂痕：“所以我们要下矿脉，启动镜渊步法，在现世和镜中同时修复玄关？

但赤鳞蜥群……”“赤鳞蜥的巢穴在镜中对应的位置，是‘熔金池’。”

季无尘指向镜中地图的某处，“它们吸收地火之力，反而帮我们淬炼了玄关的金属性灵脉。

昭临，你能在半个时辰内，用镜中灵光重铸穿云梭吗？”

少年炼器师突然露出 grinned 笑容，指尖在腰间灵器上快速敲击：“给我三块中品精铁，我能做出带镜纹的破甲箭！

大姐，你的补气丹能加入赤鳞蜥的鳞片粉末吗？

听说那种火毒能刺激灵脉共鸣 ——”季昭宁白了弟弟一眼，却从药鼎中取出玉瓶：“早备好了。

父亲，你和三长老留守主峰，启动护山大阵的镜纹增幅，当矿脉方向出现镜中月光时，就是我们打通玄关的时刻。”

季凌尘看着西个子女，忽然想起亡妻临终前的话：“尘儿是镜中器灵，但镜中世界需要现世的羁绊才能稳固。

记住，凌仙宗的传承不是单枪匹马，而是血脉相连的镜渊长明。”

他抬手擦去季昭宁鬓角的药屑，又替季昭临扶正歪掉的灵器，最后将手放在季无尘肩头：“去吧，记住，你们的背后是整个凌仙宗。”

当西人走出主殿时，青璃峰的积雪开始融化。

季无尘握着半块主镜碎片，镜中倒映着兄长挺拔的背影、姐姐手中的药鼎、弟弟腰间叮当作响的灵器，还有自己手腕上与镜匣同纹的银链。

他忽然明白，玄镜的力量从来不是单打独斗，而是让每个族人都成为镜中不可或缺的纹路 —— 就像此刻，昭明正在用《凌仙九变》的步法推演路线，昭宁在给每个人分发特制的辟火符，昭临蹲在地上用灵识与新铸的穿云梭沟通，而他自己，正在将西人的灵脉频率调入同一镜频。

地火之渊的热风从矿脉方向吹来，带着硫磺的气息。

季无尘抬头望向青璃峰巅，那里曾矗立着凌仙宗的镇山宝镜，如今只剩断垣残壁。

但在他眼中，镜中世界的宝镜正在缓缓凝聚，每一块残片都对应着一个族人的灵脉：昭明是镜中的剑纹，昭宁是镜中的药纹，昭临是镜中的器纹，而他自己，是连接现世与镜中的核心镜钮。

“准备好了吗？”

季昭明抽出腰间的断剑，那是父亲当年的佩剑 “凌尘”，剑身上的裂痕此刻正泛着镜中灵光。

季昭宁点头，指尖捻动十二枚辟火符，在西人周围布下微型灵阵。

季昭临将改良后的穿云梭抛向空中，灵器展开成三棱镜状，将夕阳折射出七彩镜光。

季无尘闭上眼睛，感受着镜中世界的呼唤，当他再次睁眼时，眼中倒映的不再是现世的矿脉入口，而是镜中熔金池的熊熊地火 —— 那里，正有一群赤鳞蜥仰天长啸，鳞片上的火纹与他掌心的镜纹产生共鸣。

“走。”

季无尘踏前一步，身影在现世与镜中同时浮现。

当西双脚印同时落在矿脉入口时，地面突然裂开镜状涟漪，将他们吸入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镜中世界。

而在现世的青璃峰，季凌尘看着镜匣中亮起的西块光斑，终于露出十年未见的笑容 —— 他知道，凌仙宗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