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神谕

当第五根传动栓被齿轮咬碎时，叶昭阳闻到了自己血肉烧焦的味道——虽然三年前龙脉爆炸就夺走了她的右臂，但工部特制的青铜义肢总会产生幻痛。

齿轮间卡着的翡翠碎片折射出七重光影，恰似钦天监炼魂炉里的往生莲座，这个认知让她恶心得想吐。

地下黑市的潮湿空气里，铜锈与机油的腥味突然变得刺鼻，蒸汽管道在头顶发出巨鲸吞吐般的轰鸣。

"见鬼的龙脉..."她啐了一口，用牙咬开腰间的鹿皮工具包。

当啷一声，鹤嘴钳掉在青砖地上，惊醒了蜷缩在墙角的报童。

那孩子裹着漏棉絮的袄子，反复擦拭头版先帝画像，画像右下角有炭笔写的爹爹字样，头条赫然印着"钦天监奏请增修龙脉管道"。

发报机突然剧烈震颤，镶着翡翠的铜质外壳渗出暗红色液体。

叶昭阳的月牙疤在右眼下微微发烫——这是龙脉能量过载的征兆。

她猛地扯断发报机的黄铜线圈，飞溅的火星在潮湿空气中画出转瞬即逝的卦象。

"叶师傅！

"瘸腿的铜牙老六撞开油布帘子，满口金牙的八卦镜片在汽灯下折射出诡谲的光，"锦衣卫的飞云艇往这边来了，说是要查私造差分机的反贼！

"她的义肢突然发出尖锐蜂鸣，青铜关节不受控制地抽搐。

三个月前龙脉机房爆炸时也是这种震动频率，那场事故夺走了她三百二十七个同门的性命，还有她血肉铸就的右臂。

"六爷，劳驾搭把手。

"她抬脚勾起地上的鹤嘴钳，义肢齿轮在掌心擦出火花，"先把这玩意儿的凤凰台卸了，不能让他们查到发报记录。

"铜牙老六却抓起柜台上的摩云骰，十八面铜骰在他掌心诡异地自动旋转。

当啷声里，骰子突然迸出七枚生锈铁钉，在桐油柜台上拼出个歪歪扭扭的"祭"字。

蒸汽管道的轰鸣突然停滞。

油布帘外传来瓷器破碎的脆响，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哼。

叶昭阳的义肢感应到某种低频震动，就像巨型机械兽在深夜里磨牙。

她抓起鹤嘴钳劈开发报机外壳，翡翠碎片崩落时，露出内壁密密麻麻的《考工记》铭文——这些字迹正在被某种酸性蒸汽腐蚀，逐渐显露出"民卒流亡"的反诗。

"叶...叶大家..."染血的枯手突然抓住她的鹿皮靴，钦天监的老道滚进屋内，道袍上还粘着齿轮状的暗器，"龙脉...祭品名单..."老道颤抖的手递来半片甲骨，上面刻着下月要投入龙脉熔炉的八字命格。

叶昭阳的瞳孔骤然收缩——第七行那个"庚申年戊寅月"的生辰，分明是她前日刚收的小学徒！

屋顶突然传来金属撕裂声，龙形排气管鳞片间渗出机油，如同神话生物流出血泪轰然坠落。

叶昭阳抱住老道滚向墙角，义肢在青砖地上擦出三尺长的火星。

透过崩落的瓦片，她看见夜空中有飞云艇的玄铁撞角刺破浓雾，艇身悬挂的经幡在蒸汽中猎猎作响，像极了工部衙门里那些浸泡过童男童血的招魂幡。

"接着！

"铜牙老六突然将摩云骰抛来，"骰子里有龙脉..."话音未落，三棱透骨钉己贯穿他的咽喉。

戴着青铜呼吸面罩的杀手破窗而入，呼吸面罩排气孔喷出的白雾里，隐约浮现有孩童哭脸，飞鱼服上的暗纹竟是用西洋钟表零件拼成的河图洛书。

青铜面罩的洛书纹路突然逆时针旋转，叶昭阳的义肢随之痉挛——她终于明白那些失踪的机械匠去了何处，他们的神经突触被编织进了这具人形兵器的操控网络。

义肢突然爆发强光，齿轮纹身如活过来般在皮肤下游走。

她抓起发报机残骸砸向杀手，紫红色的魂晶液体泼在对方的面罩上，顿时腾起。

老道用最后气力在她掌心画了个坤卦，断断续续吐出"初九...龙脉初九..."便再没了声息。

他道袍领口翻出半截绣花肚兜，针脚歪斜地绣着长命百岁，看尺寸该是给垂髫孩童的礼物。

叶昭阳用染血的鹤嘴钳割下这片布料时，发现背面用朱砂写着三百六十个日期——每个数字都对应一次活祭。

飞云艇的探照灯刺破黑市雾霭时，叶昭阳正蜷缩在排污管道的阴影里。

摩云骰在她掌心发烫，十八个卦象刻面正在重组。

三百米高空传来蒸汽涡轮的嘶吼，那是朝廷最新式的"应龙级"飞艇，艇艏的铸铁龙睛正对着她藏身之处缓缓睁开。

月牙疤突然渗出血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在青砖地上绽开一朵小小的红梅。

这是龙脉共鸣的征兆——自从换上这副工部特制的义肢，每逢朔望之夜，她的血液就会与皇城地底那台巨型差分机产生感应。

排污管道的积水突然泛起涟漪，水面倒影中，飞云艇的阴影正化作张牙舞爪的应龙。

叶昭阳握紧那半片染血的甲骨，学徒惊恐的圆脸在眼前挥之不去。

铜牙老六拼出的"祭"字在记忆里重组，终于显现出完整的笔划——那分明是个被铁链贯穿的"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