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不会停歇

雨水像银针般刺向挡风玻璃，雨刷器拼命摆动也难以维持清晰视野。

程微意揉了揉太阳穴，指尖能感受到血管在皮肤下突突跳动。

连续三周的高强度工作让她的视线都有些模糊，电台主持人甜腻的声音从音响里飘出来："又到了抑郁症高发季节，专家提醒如果出现持续两周以上的情绪低落、兴趣减退...""啪。

"程微意关掉了广播，深吸一口气。

今天最后一位病人的眼神还烙印在她脑海里——那个十六岁女孩空洞的目光，手腕上缠绕的纱布，以及临走时那句："医生，您看起来比我还需要休息。

"雨更大了。

程微意放慢车速，导航显示还有二十分钟到家。

她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公文包，里面装着明天要评估的五个新病例。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母亲"两个字。

程微意犹豫了一下，决定装作没看见。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车灯从对面车道射来。

程微意下意识打方向盘避让，却感觉轮胎打滑，整个世界突然开始旋转。

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

安全气囊重重撞击在胸口。

额头撞上侧窗玻璃的钝痛。

温热的液体顺着太阳穴流下。

程微意恍惚间闻到汽油和雨水混合的味道。

她试图移动，但右腿被变形的车门卡住了。

雨从破碎的车窗飘进来，打湿了她的衬衫领口。

"就这样结束了吗..."这个念头出奇地平静。

三十岁的心理医生，治愈过无数抑郁症患者，自己却要死在雨夜的一场车祸里。

真是讽刺。

意识逐渐模糊之际，她听到敲击玻璃的声音。

一张苍白的脸贴在碎裂的车窗上，黑色长发被雨水浸透贴在脸颊两侧。

"还活着吗？

"一个女声穿透雨幕。

程微意想回答，却只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

"坚持住，我这就把你弄出来。

"接下来是金属扭曲的声音，安全带被割断的触感，然后是一双冰凉的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头和肩膀。

"救护车至少两小时才能到，我家就在附近。

你能站起来吗？

"程微意感到自己被半扶半抱地拖出车厢，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全身。

她模糊地看到救她的女子比自己矮半个头，身形瘦削，却意外地有力。

"抓紧我。

"她们踉踉跄跄地穿过雨幕，程微意几乎是被对方拖着前进。

不知走了多久，进入一栋老旧的公寓楼，爬上楼梯，最后被安置在一张散发着淡淡洗衣粉味道的沙发上。

"别睡，你可能有脑震荡。

"冰凉的湿毛巾贴上额头，程微意疼得瑟缩了一下，却也因此清醒了几分。

她勉强睁开眼睛，打量西周——这是一间极其简单的客厅，白墙，原木色地板，几乎没有装饰。

唯一特别的是墙上挂着几幅建筑草图，笔触凌厉而富有生命力。

"喝点水。

"救她的女子递来一杯温水，手腕内侧几道淡白色的疤痕在程微意眼前一晃而过。

作为心理医生，她太熟悉这种伤痕了——整齐排列的切割伤，典型的自残痕迹。

"谢谢..."程微意接过水杯，手指相触的瞬间，她注意到对方迅速缩回手的动作，像是害怕触碰，"我是程微意。

""简默。

"对方简短地回答，转身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我不是医生，但会简单包扎。

你额头需要处理。

"程微意安静地让简默为自己清理伤口，借机观察这个神秘的救命恩人。

简默看起来二十五六岁，面容清秀却笼罩着一层阴郁，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嘴唇因紧张而微微抿起。

她动作熟练，但手指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是医护人员？

"程微意问。

简默摇头，"以前照顾过病人。

"她迅速结束了这个话题，"你的手机在车祸中坏了，可以用我的联系家人。

"程微意接过手机，犹豫了。

凌晨三点，她能打给谁？

父母在外地，同事...似乎没有熟到能半夜打扰的关系。

"或者你可以等到早上。

"简默似乎看透了她的犹豫，"沙发可以当床。

"程微意点点头，突然注意到茶几下层散落的药盒——舍曲林、阿普唑仑，都是抗抑郁和抗焦虑药物。

职业敏感让她迅速评估着简默的状况：抑郁症患者，有自残史，独居，社交退缩..."浴室在走廊右边。

"简默打断她的思绪，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干净衣物，"换下来吧，你全身都湿透了。

"程微意道谢后走向浴室。

关上门，她对着镜子检查伤势——额头一道五厘米左右的伤口，己经止血；右腿大片淤青，但骨头应该没事；轻微脑震荡症状。

简默的急救处理相当专业。

浴室出奇地干净，几乎没有生活痕迹，只有最基本的洗漱用品。

程微意注意到药柜微微开着一条缝，里面摆满了各种药瓶。

换好衣服出来时，客厅灯己调暗，简默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暴雨，背影瘦削得像要消失在雨夜里。

"你应该休息了。

"听到程微意的脚步声，简默头也不回地说，"明天早上我叫车送你去医院。

"程微意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声道了晚安。

躺在沙发上，她听到简默卧室门关上的声音，然后是长达几分钟的剧烈咳嗽。

就在程微意即将入睡时，一声尖叫撕裂了夜的寂静。

她猛地坐起，声音明显来自卧室，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程微意毫不犹豫地冲向卧室，推开门——简默蜷缩在墙角，双手抱头，浑身颤抖，身边是打翻的水杯和散落的药片。

她的眼睛大睁着，却仿佛看不见眼前的事物，嘴唇不停地蠕动着，发出不成语句的呜咽。

创伤性闪回。

程微意立刻做出专业判断。

"简默，看着我。

"程微意蹲下身，保持一定距离，声音平稳而清晰，"你现在很安全，这里没有危险。

"简默的视线依然涣散，呼吸急促到几乎要窒息。

程微意注意到她手臂内侧有几道己经结痂的伤痕——新鲜的，不超过一周。

"简默，能听见我说话吗？

跟着我的节奏呼吸。

"程微意示范着缓慢的深呼吸，"吸气...保持...呼气..."经过近十分钟的引导，简默的呼吸终于逐渐平稳下来。

她的眼神重新聚焦，在看到程微意的瞬间闪过一丝羞愧，迅速拉下睡衣袖子遮住手臂。

"抱歉...吵醒你了。

"简默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程微意摇摇头，"需要我帮你拿水吗？

"简默点头，程微意起身去厨房倒水。

借着这个机会，她快速扫视了一圈厨房——几乎没有使用痕迹，冰箱里只有几瓶矿泉水和速食食品。

橱柜里码放着整齐的药盒，剂量远超正常范围。

回到卧室时，简默己经坐在了床边，手里紧攥着一个褪色的蓝色盒子。

看到程微意进来，她迅速将盒子塞到枕头下，但这个动作似乎牵动了什么伤痛，她皱眉闷哼一声。

"你不仅是医生，还是心理医生，对吗？

"简默突然问道，接过水杯的手仍在轻微颤抖。

程微意挑眉，"你怎么知道？

""你看我的方式...像在评估。

"简默苦笑，"还有你处理惊恐发作的手法太专业了。

""市立医院心理科，程微意。

"她简短地自我介绍，"谢谢你的救助，也谢谢你信任我。

"简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不是信任你，只是...别无选择。

"窗外，暴雨依旧。

程微意注意到简默床头柜上倒扣的相框，和墙上几处明显的钉子痕迹——那里曾经挂过什么，现在被刻意取下了。

"你需要睡眠。

"程微意说，"我可以给你一些专业建议，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

"简默摇摇头，眼神重新变得防备，"不必了。

明天一早你就离开。

"程微意没有坚持。

作为心理医生，她深知强迫的帮助只会适得其反。

但在转身离开前，她注意到简默枕头下露出的盒子一角——那上面有一个模糊的医院标志，和几个己经褪色到几乎看不清的字迹。

"晚安，简默。

"程微意轻声说，轻轻带上了门。

回到客厅，程微意却再无睡意。

她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搜索了"简默"这个名字。

屏幕上跳出的第一条新闻就让她屏住了呼吸："三年前市中心医院精神科护士简默涉嫌患者自杀案，案件仍在调查中..."程微意迅速关闭了页面。

她望向简默紧闭的卧室门，突然明白了那些药物、那些伤痕、那个被藏起的盒子意味着什么。

雨声渐小，晨光微露。

程微意做出了决定——她不会就这样离开。

无论是出于职业责任，还是那个蜷缩在墙角颤抖的身影给她带来的莫名触动。

她轻轻走到简默门前，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程微意抬起手，却在敲门的前一刻停住了。

有些事情，需要合适的时机。

程微意回到沙发，开始思考如何帮助这个伤痕累累的女人。

她不知道的是，简默枕头下的盒子里，藏着一张程微意大学时期的照片——那是她们第一次相遇的证据，而简默记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