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十五年霜降那夜的雨，至今仍泡着姜昭的梦。
药杵撞击青玉钵的声响惊飞了檐下寒鸦，姜昭望着自己龟裂的指节怔忡。
三年前这双手还能挽开两石弓，此刻却连三钱白及都碾不匀。
暮色从百子柜的缝隙里渗进来，在"鬼箭羽"的标签上晕开血色的光斑——那是去年救治流民时，被匪徒砍破的药柜留下的痕。
"昭姑娘！
西厢房的止血膏..."药童阿蘅的呼喊被铜铃急响斩断。
檐角十二枚青铜铃铛突然发疯似的摇摆，七短西长的节奏割裂了药王谷的黄昏。
姜昭甩开黏着药渣的袖摆，腕间冰蚕丝在风中绷成银弦，穿过回廊时带翻了晒药架，忍冬藤的碎屑扬起来，像极了父亲离去那日漫天飞舞的敕令残页。
伤者的马蹄声是裹着血腥气撞进山谷的。
姜昭掀开浸透脓血的麻布时，指尖触到熟悉的箭疮纹路——溃烂处呈放射状裂纹，边缘泛着孔雀蓝的幽光。
这是西羌蛇毒混着大梁精铁才会有的色泽，当年父亲在永昌关带回的战利品上，就凝着这样的毒斑。
"骠骑将军...在饮马河..."垂死之人突然暴起，枯枝般的手指抠进她腕骨。
姜昭的银针僵在合谷穴上，看着半块睚眦纹虎符从对方掌心跌落。
青铜残片上的裂痕与三年前父亲摔碎的玉佩严丝合缝，缺口处还沾着饮马河特有的红胶泥。
谷外忽传来整齐的马蹄声，惊得寒鸦扑棱棱撞破残阳。
禁军统领的紫金甲胄映着霞光，仿佛一柄滴血的陌刀插进药王谷的咽喉。
姜昭将虎符塞进药臼，佯装捣药的手却止不住颤抖——那人腰间悬着的错金鱼符，分明是抄家那日从张副将尸体上扯下的。
"圣上口谕，召前骠骑将军姜衍之...""大人怕是拜错了山门。
"姜昭碾碎白及根茎，药香裹住喉间的腥甜，"三年前朱雀大街刑场，骠骑将军的铠甲就被野狗撕碎了。
"她刻意抬高声调，余光瞥见后窗竹帘轻晃——阿蘅正按约定带着伤兵从密道撤离。
剑锋抵上咽喉的刹那，她嗅到淬毒寒铁泛着莨菪汁的苦杏味。
这手法太熟悉，八岁生辰那日，父亲握着她的手在莨菪田里说过："此物可救人亦可杀人，正如你手中的银针。
"此刻剑刃上的蓝光与记忆重叠，刺痛感从太阳穴炸开。
禁军统领忽然压低嗓音："姜姑娘可知萧珩？
那位年方十八的镇北王世子..."他甩出的军报溅起药汁，泛黄的舆图上，"饮马河"三字正被血渍泡得肿胀，"三日前他带着五万残兵困守孤城，用的可是你父亲的苍鹰阵。
"姜昭的冰蚕丝骤然绷紧。
记忆如淬毒的箭镞破空而来：七岁那年冬，父亲从北疆带回个苍白的少年。
那人在雪地里练枪三天三夜，昏死时心脉冷得像塞外的石头。
是她用金针渡穴，将父亲熬的续命汤一滴滴喂进去。
少年醒来时睫毛凝着霜，却笑着说："小大夫，你比胡杨树还倔。
""萧世子寒毒入心，撑不过七日。
"统领的剑尖挑开她束发丝绦，青丝散落时带出半片枯叶，"若姜姑娘愿接这道圣旨..."山风突然卷起药柜中的《百草纲目》，泛黄的纸页停在"当归"条目。
父亲歪斜的批注刺入眼帘："根茎入药可引血归经，然山河破碎时，当归何处？
"墨迹在"处"字戛然而止，恰如三年前被摔碎的青瓷笔洗。
"大人可知这是什么？
"姜昭突然捏碎掌心的虎符残片，青铜棱角扎进血肉，"三日前经略府丢了两百车粮草，押运官兵中的正是这种蛇毒。
"她将染血的手掌按在军报上，孔雀蓝的毒液渗进舆图，"而您靴底沾着的红胶泥，只有饮马河渡口才有。
"统领暴退三步的动作验证了猜想。
姜昭望着甲胄缝隙渗出的冷汗，忽然想起父亲教授过的刑讯之术——当谎言被戳破时，人的瞳孔会先于言语颤抖。
子时梆声撞碎月色时，姜昭正在熔炼父亲遗留的断剑。
玄铁在炉火中泛起霜纹，这是北疆寒铁独有的光泽。
三年前那个雨夜，她不懂父亲为何宁肯被天下唾骂也要保全旧部，此刻看着军报上萧珩的布防图，突然明了他当年说的"大局"——那少年将军的阵型，分明改良自父亲的"苍鹰搏兔"阵。
"小姐！
"阿蘅抱着染血的包袱跌进来，"这是今晨伤兵带来的..."半幅残甲尚带体温，甲叶缝隙塞着干枯的当归叶。
姜昭抚过甲胄内侧的刻痕，指尖传来细微的凹凸——这是父亲军中传递密讯的阴文。
就着月光细辨，赫然是"断刀客在雁门"六个篆字。
药庐梁上突然传来异响。
姜昭甩出冰蚕丝缠住横梁，飘落的信笺上墨迹淋漓，却是父亲笔迹："当归当归，不归何医？
"最后一个"医"字拖出长长的裂痕，仿佛被利箭贯穿的飞雁。
她忽然想起这正是《百草纲目》扉页缺失的部首，当年被墨污的"醫"字，此刻在硝烟中完整了。
谷外忽有流火划破夜空。
十二座烽火台次第燃起，狼烟在苍穹拼出父亲独创的传讯符——三短一长，是死战的檄文。
姜昭解下梁上的布包，断剑在火光中泛起血色。
剑柄缠着的褪色红绳突然断裂，十七颗玛瑙珠滚进药碾，撞出当年羽林卫破门时的金铁之声。
"备马。
"她将虎符残片嵌进剑柄，睚眦的独眼正对饮马河弯道，"告诉岑先生，我要去补全《百草纲目》的缺页。
"阿蘅的惊呼被号角声吞没。
姜昭翻身上马时，药圃里枯死三年的紫藤突然簌簌作响。
焦黑的枯枝上，一点新绿正刺破寒夜，在烽火中舒展成父亲教过的枪法起手式。
药杵撞击青玉钵的声响惊飞了檐下寒鸦，姜昭望着自己龟裂的指节怔忡。
三年前这双手还能挽开两石弓，此刻却连三钱白及都碾不匀。
暮色从百子柜的缝隙里渗进来，在"鬼箭羽"的标签上晕开血色的光斑——那是去年救治流民时，被匪徒砍破的药柜留下的痕。
"昭姑娘！
西厢房的止血膏..."药童阿蘅的呼喊被铜铃急响斩断。
檐角十二枚青铜铃铛突然发疯似的摇摆，七短西长的节奏割裂了药王谷的黄昏。
姜昭甩开黏着药渣的袖摆，腕间冰蚕丝在风中绷成银弦，穿过回廊时带翻了晒药架，忍冬藤的碎屑扬起来，像极了父亲离去那日漫天飞舞的敕令残页。
伤者的马蹄声是裹着血腥气撞进山谷的。
姜昭掀开浸透脓血的麻布时，指尖触到熟悉的箭疮纹路——溃烂处呈放射状裂纹，边缘泛着孔雀蓝的幽光。
这是西羌蛇毒混着大梁精铁才会有的色泽，当年父亲在永昌关带回的战利品上，就凝着这样的毒斑。
"骠骑将军...在饮马河..."垂死之人突然暴起，枯枝般的手指抠进她腕骨。
姜昭的银针僵在合谷穴上，看着半块睚眦纹虎符从对方掌心跌落。
青铜残片上的裂痕与三年前父亲摔碎的玉佩严丝合缝，缺口处还沾着饮马河特有的红胶泥。
谷外忽传来整齐的马蹄声，惊得寒鸦扑棱棱撞破残阳。
禁军统领的紫金甲胄映着霞光，仿佛一柄滴血的陌刀插进药王谷的咽喉。
姜昭将虎符塞进药臼，佯装捣药的手却止不住颤抖——那人腰间悬着的错金鱼符，分明是抄家那日从张副将尸体上扯下的。
"圣上口谕，召前骠骑将军姜衍之...""大人怕是拜错了山门。
"姜昭碾碎白及根茎，药香裹住喉间的腥甜，"三年前朱雀大街刑场，骠骑将军的铠甲就被野狗撕碎了。
"她刻意抬高声调，余光瞥见后窗竹帘轻晃——阿蘅正按约定带着伤兵从密道撤离。
剑锋抵上咽喉的刹那，她嗅到淬毒寒铁泛着莨菪汁的苦杏味。
这手法太熟悉，八岁生辰那日，父亲握着她的手在莨菪田里说过："此物可救人亦可杀人，正如你手中的银针。
"此刻剑刃上的蓝光与记忆重叠，刺痛感从太阳穴炸开。
禁军统领忽然压低嗓音："姜姑娘可知萧珩？
那位年方十八的镇北王世子..."他甩出的军报溅起药汁，泛黄的舆图上，"饮马河"三字正被血渍泡得肿胀，"三日前他带着五万残兵困守孤城，用的可是你父亲的苍鹰阵。
"姜昭的冰蚕丝骤然绷紧。
记忆如淬毒的箭镞破空而来：七岁那年冬，父亲从北疆带回个苍白的少年。
那人在雪地里练枪三天三夜，昏死时心脉冷得像塞外的石头。
是她用金针渡穴，将父亲熬的续命汤一滴滴喂进去。
少年醒来时睫毛凝着霜，却笑着说："小大夫，你比胡杨树还倔。
""萧世子寒毒入心，撑不过七日。
"统领的剑尖挑开她束发丝绦，青丝散落时带出半片枯叶，"若姜姑娘愿接这道圣旨..."山风突然卷起药柜中的《百草纲目》，泛黄的纸页停在"当归"条目。
父亲歪斜的批注刺入眼帘："根茎入药可引血归经，然山河破碎时，当归何处？
"墨迹在"处"字戛然而止，恰如三年前被摔碎的青瓷笔洗。
"大人可知这是什么？
"姜昭突然捏碎掌心的虎符残片，青铜棱角扎进血肉，"三日前经略府丢了两百车粮草，押运官兵中的正是这种蛇毒。
"她将染血的手掌按在军报上，孔雀蓝的毒液渗进舆图，"而您靴底沾着的红胶泥，只有饮马河渡口才有。
"统领暴退三步的动作验证了猜想。
姜昭望着甲胄缝隙渗出的冷汗，忽然想起父亲教授过的刑讯之术——当谎言被戳破时，人的瞳孔会先于言语颤抖。
子时梆声撞碎月色时，姜昭正在熔炼父亲遗留的断剑。
玄铁在炉火中泛起霜纹，这是北疆寒铁独有的光泽。
三年前那个雨夜，她不懂父亲为何宁肯被天下唾骂也要保全旧部，此刻看着军报上萧珩的布防图，突然明了他当年说的"大局"——那少年将军的阵型，分明改良自父亲的"苍鹰搏兔"阵。
"小姐！
"阿蘅抱着染血的包袱跌进来，"这是今晨伤兵带来的..."半幅残甲尚带体温，甲叶缝隙塞着干枯的当归叶。
姜昭抚过甲胄内侧的刻痕，指尖传来细微的凹凸——这是父亲军中传递密讯的阴文。
就着月光细辨，赫然是"断刀客在雁门"六个篆字。
药庐梁上突然传来异响。
姜昭甩出冰蚕丝缠住横梁，飘落的信笺上墨迹淋漓，却是父亲笔迹："当归当归，不归何医？
"最后一个"医"字拖出长长的裂痕，仿佛被利箭贯穿的飞雁。
她忽然想起这正是《百草纲目》扉页缺失的部首，当年被墨污的"醫"字，此刻在硝烟中完整了。
谷外忽有流火划破夜空。
十二座烽火台次第燃起，狼烟在苍穹拼出父亲独创的传讯符——三短一长，是死战的檄文。
姜昭解下梁上的布包，断剑在火光中泛起血色。
剑柄缠着的褪色红绳突然断裂，十七颗玛瑙珠滚进药碾，撞出当年羽林卫破门时的金铁之声。
"备马。
"她将虎符残片嵌进剑柄，睚眦的独眼正对饮马河弯道，"告诉岑先生，我要去补全《百草纲目》的缺页。
"阿蘅的惊呼被号角声吞没。
姜昭翻身上马时，药圃里枯死三年的紫藤突然簌簌作响。
焦黑的枯枝上，一点新绿正刺破寒夜，在烽火中舒展成父亲教过的枪法起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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