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暴雨下得像要掀翻整个青石村。
"用力啊！
再使劲！
"接生婆满手是血，豆大的汗珠顺着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
春桃的惨叫声己经变得断断续续，床单上的血渍正以可怕的速度漫延。
叶老三蹲在门槛外抽烟，劣质烟丝在暴雨里明明灭灭。
堂屋的观音像前供着三柱香，烟雾被穿堂风吹得七零八落。
东厢房突然传来婴儿啼哭，他猛地起身，后腰撞翻了长条凳。
"是个丫头......"接生婆的声音在发抖，"胎盘下不来，得送卫生所......"叶老三冲进里屋时差点被血滑倒。
春桃的脸比糊墙的报纸还白，身下的棉被己经看不出原本颜色。
他抄起门板就要抬人，接生婆突然尖叫着后退两步——那团发紫的肉块正缓缓滑出母体，连着条暗红的脐带，像条死蛇。
暴雨在瓦片上砸出鼓点。
当叶老三深一脚浅一脚冲到卫生所时，值班医生正在打盹。
消毒水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他看见春桃的手从门板上垂下来，指尖还在滴水。
黎明时分，叶老三抱着襁褓站在村口老槐树下。
树皮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叶雨"，是春桃上个月用缝衣针划的。
怀里的女婴突然啼哭，他这才发现襁褓里塞着块绣帕，祥云纹样浸透了血，变成诡异的暗红。
"灾星！
"不知谁喊了一声。
看热闹的村民齐刷刷后退，仿佛那啼哭会传染。
叶老三低头看绣帕上的"春"字，想起昨夜妻子最后那个笑，突然抡起胳膊把婴儿往石磨上摔。
"造孽啊！
"王婶扑上来抢孩子，"春桃拼了命生的娃！
"女婴额头擦破皮，血珠渗进祥云纹路。
叶老三蹲在地上揪头发，指缝里夹着缕缕灰白。
**第二章 河灯如萤**2001年的月亮照着晒谷场，叶雨数着瓦罐里的硬币。
弟弟在竹床上翻了个身，露出后背的紫痂——上周他偷摘李家的杏子，被抽得皮开肉绽。
"姐，我想吃糖。
"叶明的声音带着鼻音。
叶雨把瓦罐藏进墙洞，转头看见月光淌进弟弟眼里，亮得让人心慌。
灶台上还有半碗玉米糊，她兑了两瓢水重新煮开。
后半夜突然下起急雨。
叶明浑身滚烫，叶雨摸黑去敲赤脚医生的门。
黄大夫披着褂子出来，手电筒光柱里飘着银丝雨："又是你？
上次赊的退烧药钱还没......"雷声碾过屋顶。
叶雨扑通跪下，积水溅湿补丁摞补丁的裤腿。
背上的弟弟轻得像捆稻草，她感觉有热流顺着脖颈往下淌，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
"造孽哟。
"黄大夫掰开叶明眼皮，"这要打盘尼西林，镇卫生所才......"话音未落，叶雨己经冲进雨幕。
河堤上的风扯得人睁不开眼，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怀里的躯体越来越冷。
镇卫生所的玻璃窗透着惨白的光。
叶雨抖着手掏钱，硬币在台面上蹦跳着散开。
护士斜眼看她滴水的麻花辫："还差八块。
"消毒水气味突然变得刺鼻，她想起灶台下藏着的学费——牛皮纸包着三十六块七毛，是剥了半个月莲子攒的。
缴费单在指尖发颤。
叶雨望向输液室，叶明的小脸在日光灯下泛着青。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她突然抓起找零往外跑，塑料拖鞋拍在水洼上，溅起一串银铃。
**第三章 绣针破晓**2004年的第一场雪落在周记绣庄的牌匾上。
叶雨呵了口气，玻璃橱窗映出十八岁的轮廓——蓝布衫洗得发白，辫梢却系着红头绳，像雪地里一簇火苗。
"这批湘绣要得急，今晚必须赶完。
"管事的扔来绣绷。
绣房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里，叶雨己经穿好金线。
右手食指的茧子摩挲着缎面，针尖挑起孔雀羽翎时，她想起春桃留下的那块血帕。
子夜时分，绣娘们东倒西歪。
叶雨蹑手蹑脚取出床底的碎布——深蓝缎子上，她用偷学的苏绣针法勾了半幅星空。
顶针突然打滑，血珠沁进银河，她忙用舌尖去舔，却尝到铁锈味的甜。
"这是你绣的？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针扎进指腹。
周慕白捏着碎布，腕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这个总穿西装的香港男人，此刻却蹲在女工宿舍的水泥地上。
三个月后，叶雨站在广交会的展台前。
赭红绒布上，她的《星河渡》正在发光——湘绣的厚重打底，苏绣的灵动画龙，乱针绣的星子仿佛要坠出缎面。
人群忽然骚动，她看见周慕白领着洋人走来，深灰西装掠过她起球的袖口。
"叶小姐有没有兴趣做品牌？
"签约时钢笔突然不出水，周慕白递来万宝龙。
叶雨摸着烫金合同，突然想起离村那日，母亲塞给她的绣帕包着两个煮鸡蛋。
帕角祥云纹路里，还留着洗不淡的血渍。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叶雨走到消防通道接听，北风裹着弟弟的哭腔撞进耳膜："姐，妈确诊了，是癌......"安全出口的绿光在地上淌成河，她望着窗外车水马龙，把合同折成纸飞机。
**第西章 春桃再开**2023年的阳光穿过落地窗，在诊室墙上勾出菱形光斑。
叶雨轻抚孕肚，超声波机正在嗡鸣。
医生突然"咦"了一声，她下意识抓住丈夫的手，却摸到周慕白腕间那道疤——七年前仓库失火，他冲进去抢出春桃的绣帕。
"是双胞胎。
"显示屏上两团光影依偎如豆荚。
叶雨突然泪如雨下，三十七年的光阴在泪光里折叠：产房的血泊、河堤的冷雨、绣绷上的星光，此刻都化作羊水温暖的潮声。
新生儿啼哭响起时，窗外白玉兰正落。
护士抱来襁褓，祥云纹样的包被上，两粒朱砂痣艳如红豆。
叶雨望向床头那张老照片，春桃在泛黄的相纸里微笑，身后是滔滔河水。
走廊传来喧哗，叶明领着村里孩子来送锦旗。
红绸金线绣着"仁心仁术"，针脚却歪歪扭扭——去年开办的刺绣班，最先报名的竟是当年骂她灾星的王婶。
周慕白轻吻妻子额角，产房忽然涌入阳光。
叶雨望着孩子们红扑扑的脸，想起那个暴雨夜自己如何从石磨边爬起。
爱是滔滔不绝的河，冲得碎命运的石，带得走岁月的沙，此刻正在新生儿眼底，闪着粼粼的光。
"用力啊！
再使劲！
"接生婆满手是血，豆大的汗珠顺着沟壑纵横的脸往下淌。
春桃的惨叫声己经变得断断续续，床单上的血渍正以可怕的速度漫延。
叶老三蹲在门槛外抽烟，劣质烟丝在暴雨里明明灭灭。
堂屋的观音像前供着三柱香，烟雾被穿堂风吹得七零八落。
东厢房突然传来婴儿啼哭，他猛地起身，后腰撞翻了长条凳。
"是个丫头......"接生婆的声音在发抖，"胎盘下不来，得送卫生所......"叶老三冲进里屋时差点被血滑倒。
春桃的脸比糊墙的报纸还白，身下的棉被己经看不出原本颜色。
他抄起门板就要抬人，接生婆突然尖叫着后退两步——那团发紫的肉块正缓缓滑出母体，连着条暗红的脐带，像条死蛇。
暴雨在瓦片上砸出鼓点。
当叶老三深一脚浅一脚冲到卫生所时，值班医生正在打盹。
消毒水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他看见春桃的手从门板上垂下来，指尖还在滴水。
黎明时分，叶老三抱着襁褓站在村口老槐树下。
树皮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叶雨"，是春桃上个月用缝衣针划的。
怀里的女婴突然啼哭，他这才发现襁褓里塞着块绣帕，祥云纹样浸透了血，变成诡异的暗红。
"灾星！
"不知谁喊了一声。
看热闹的村民齐刷刷后退，仿佛那啼哭会传染。
叶老三低头看绣帕上的"春"字，想起昨夜妻子最后那个笑，突然抡起胳膊把婴儿往石磨上摔。
"造孽啊！
"王婶扑上来抢孩子，"春桃拼了命生的娃！
"女婴额头擦破皮，血珠渗进祥云纹路。
叶老三蹲在地上揪头发，指缝里夹着缕缕灰白。
**第二章 河灯如萤**2001年的月亮照着晒谷场，叶雨数着瓦罐里的硬币。
弟弟在竹床上翻了个身，露出后背的紫痂——上周他偷摘李家的杏子，被抽得皮开肉绽。
"姐，我想吃糖。
"叶明的声音带着鼻音。
叶雨把瓦罐藏进墙洞，转头看见月光淌进弟弟眼里，亮得让人心慌。
灶台上还有半碗玉米糊，她兑了两瓢水重新煮开。
后半夜突然下起急雨。
叶明浑身滚烫，叶雨摸黑去敲赤脚医生的门。
黄大夫披着褂子出来，手电筒光柱里飘着银丝雨："又是你？
上次赊的退烧药钱还没......"雷声碾过屋顶。
叶雨扑通跪下，积水溅湿补丁摞补丁的裤腿。
背上的弟弟轻得像捆稻草，她感觉有热流顺着脖颈往下淌，不知是雨水还是眼泪。
"造孽哟。
"黄大夫掰开叶明眼皮，"这要打盘尼西林，镇卫生所才......"话音未落，叶雨己经冲进雨幕。
河堤上的风扯得人睁不开眼，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怀里的躯体越来越冷。
镇卫生所的玻璃窗透着惨白的光。
叶雨抖着手掏钱，硬币在台面上蹦跳着散开。
护士斜眼看她滴水的麻花辫："还差八块。
"消毒水气味突然变得刺鼻，她想起灶台下藏着的学费——牛皮纸包着三十六块七毛，是剥了半个月莲子攒的。
缴费单在指尖发颤。
叶雨望向输液室，叶明的小脸在日光灯下泛着青。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她突然抓起找零往外跑，塑料拖鞋拍在水洼上，溅起一串银铃。
**第三章 绣针破晓**2004年的第一场雪落在周记绣庄的牌匾上。
叶雨呵了口气，玻璃橱窗映出十八岁的轮廓——蓝布衫洗得发白，辫梢却系着红头绳，像雪地里一簇火苗。
"这批湘绣要得急，今晚必须赶完。
"管事的扔来绣绷。
绣房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里，叶雨己经穿好金线。
右手食指的茧子摩挲着缎面，针尖挑起孔雀羽翎时，她想起春桃留下的那块血帕。
子夜时分，绣娘们东倒西歪。
叶雨蹑手蹑脚取出床底的碎布——深蓝缎子上，她用偷学的苏绣针法勾了半幅星空。
顶针突然打滑，血珠沁进银河，她忙用舌尖去舔，却尝到铁锈味的甜。
"这是你绣的？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针扎进指腹。
周慕白捏着碎布，腕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这个总穿西装的香港男人，此刻却蹲在女工宿舍的水泥地上。
三个月后，叶雨站在广交会的展台前。
赭红绒布上，她的《星河渡》正在发光——湘绣的厚重打底，苏绣的灵动画龙，乱针绣的星子仿佛要坠出缎面。
人群忽然骚动，她看见周慕白领着洋人走来，深灰西装掠过她起球的袖口。
"叶小姐有没有兴趣做品牌？
"签约时钢笔突然不出水，周慕白递来万宝龙。
叶雨摸着烫金合同，突然想起离村那日，母亲塞给她的绣帕包着两个煮鸡蛋。
帕角祥云纹路里，还留着洗不淡的血渍。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叶雨走到消防通道接听，北风裹着弟弟的哭腔撞进耳膜："姐，妈确诊了，是癌......"安全出口的绿光在地上淌成河，她望着窗外车水马龙，把合同折成纸飞机。
**第西章 春桃再开**2023年的阳光穿过落地窗，在诊室墙上勾出菱形光斑。
叶雨轻抚孕肚，超声波机正在嗡鸣。
医生突然"咦"了一声，她下意识抓住丈夫的手，却摸到周慕白腕间那道疤——七年前仓库失火，他冲进去抢出春桃的绣帕。
"是双胞胎。
"显示屏上两团光影依偎如豆荚。
叶雨突然泪如雨下，三十七年的光阴在泪光里折叠：产房的血泊、河堤的冷雨、绣绷上的星光，此刻都化作羊水温暖的潮声。
新生儿啼哭响起时，窗外白玉兰正落。
护士抱来襁褓，祥云纹样的包被上，两粒朱砂痣艳如红豆。
叶雨望向床头那张老照片，春桃在泛黄的相纸里微笑，身后是滔滔河水。
走廊传来喧哗，叶明领着村里孩子来送锦旗。
红绸金线绣着"仁心仁术"，针脚却歪歪扭扭——去年开办的刺绣班，最先报名的竟是当年骂她灾星的王婶。
周慕白轻吻妻子额角，产房忽然涌入阳光。
叶雨望着孩子们红扑扑的脸，想起那个暴雨夜自己如何从石磨边爬起。
爱是滔滔不绝的河，冲得碎命运的石，带得走岁月的沙，此刻正在新生儿眼底，闪着粼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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