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冬·湘潭**林晚晴听见冰层开裂的脆响时，腕上的银镯正硌着老槐树的疤。
那疤是十年前她用手术刀刻诗留下的，如今鼓成个扭曲的肉瘤，倒像谁的心脏嵌在树皮里。
她呵了口气，白霜顺着"生当复来归"的刻痕蔓延，恍惚看见顾南舟举着刻刀笑："这树活得比人长久。
"江风卷着冰碴子扑来，对岸的芦苇荡沙沙作响。
新来的音乐老师追到渡口，瞧见这古怪女人正对着结冰的江面比划——左手虚握成执笔状，右手食指在空中勾画，腕上银镯叮咚撞出《茉莉花》的调子。
小教员缩了缩脖子，想起后勤主任的警告："离那疯婆子远点，她丈夫是民兵队退下来的。
""晚晴姐，回吧。
"她抖开油纸伞。
伞骨投下的阴影刚罩住林晚晴的发顶，忽听得"咔嚓"一声，冰面裂出蛛网纹。
两人俱是一惊，却见只灰兔从芦苇丛窜出，后头追来个拎猎枪的身影。
周建业的皮靴碾过冰碴，枪管还冒着硝烟。
他踢开蹬腿的野兔，血点子溅上林晚晴的棉裤："又来找你那死鬼？
"突然拽过她手腕，银镯在蛮力下深陷皮肉，"信不信老子把这玩意儿熔了打猎枪弹？
"林晚晴望着他翻毛领上的冰晶。
那是去年除夕夜，她故意泼窗外的洗脚水凝成的。
正要开口，余光瞥见冰缝里卡着片蓝布——与顾南舟落水那天穿的衬衫同色。
她突然笑起来，笑声惊飞觅食的寒鸦："你闻闻，硫磺味是不是更浓了？
"周建业扬起的枪托僵在半空。
化工厂爆炸那晚的气味突然涌入鼻腔，混着酸液腐蚀皮肉的焦臭。
他踉跄后退，踩碎了冰层下的幻影——十七岁的林晚晴正从采莲船上跌落，蓝布衫绽开成荷花。
渡口的老摆渡人蹲在石墩上抽旱烟，火星子明明灭灭映着江面。
他记得这女人年轻时总穿碎花裙，乌篷船头一坐，满江的莲蓬都往她船边挤。
如今她裹着灰扑扑的棉袄，倒像是从老槐树上剥下来的树皮。
"周队长，前头冰窟窿可吃人呢。
"老人咳嗽着提醒，烟杆指了指江心。
去年腊月有醉汉掉进去，开春捞上来时浑身嵌满碎冰碴，像尊水晶棺材。
周建业却把枪管抵上老槐树，树皮簌簌剥落："吃人？
老子当年在防洪堤..."他突然噤声，枪托重重砸向树根。
树洞里惊起几只越冬的斑鸠，扑棱棱撞上林晚晴的伞骨。
伞面旋开的刹那，冰粒子簌簌滚落。
林晚晴突然蹲下身，指甲抠进树根处的青苔——那里藏着半截炭条，十五年前她用来给顾南舟画眉的。
冰凉的触感刺得指尖发麻，恍惚又回到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1971年的阳光把画板烤出松香。
顾南舟抹了把汗，炭条"啪"地断在素描纸上。
躲在树荫里的林晚晴笑出声，顺手摘朵红蓼花插在鬓角："大画家，给我画张像呗？
"少年耳尖通红，笔尖却稳当。
他画她扑蝶时扬起的发梢，画她赤足踩水的涟漪，画到锁骨时突然结巴："这儿...这儿要不要添颗痣？
"林晚晴凑近看画，发丝扫过他手背："我这儿真有颗痣，你偷看过？
"树影突然晃动。
宣传干事王建军举着相机钻出芦苇丛，镜头对准两人："小资产阶级情调！
"顾南舟慌忙用身体挡住画板，林晚晴却抓起把淤泥糊在镜头上："王组长拍点劳动光荣呀！
""啪！
"周建业的皮带抽在老槐树上，铜扣刮下块树皮。
林晚晴腕间的银镯突然嗡鸣，震得冰层下的蓝布片簌簌抖动。
她望向对岸农场旧址，那里如今立着化工厂的烟囱，黑烟把天空腌成酱色。
"跟老子回去！
"周建业揪住她发髻往堤上拖。
林晚晴的棉鞋在冰面打滑，露出袜跟上缝的野茉莉图案——用顾南舟衬衫碎布拼的。
音乐老师吓得伞都丢了，却见这疯女人突然咬住丈夫手腕，趁他吃痛挣脱，踉跄着扑向江心。
冰面在她脚下绽开蛛网。
林晚晴摸到那块蓝布，指腹擦过布料上褪色的"舟"字。
这是当年她从画箱里偷藏的，浸过湘江水、染过化工厂血，如今裹着江底淤泥，硬得像块碑。
周建业的咒骂混着枪栓声追来。
林晚晴突然想起新婚夜，这男人醉醺醺地压着她，军功章硌得她胸口生疼。
那时窗外也飘着雪，老槐树的枯枝在风里写"生当复来归"，一笔一画刻进月光。
冰层终于承受不住重量。
林晚晴坠入江水的刹那，腕上银镯突然发烫。
她看见十五岁的自己从采莲船上伸手，顾南舟的白衬衫在逆光中透明如蝉翼。
气泡裹着血珠升向冰面，化作一串红蓼花，在1983年的寒风中灼灼绽放。
对岸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放鸭老倌的竹篙捅破冰面，捞起的却只有件灰棉袄。
周建业对着冰窟窿连开三枪，惊飞的白鹭掠过老槐树，抖落枝头最后一片枯叶——那叶脉的纹路，恰似某人刻了一半的"死当长相思"。
那疤是十年前她用手术刀刻诗留下的，如今鼓成个扭曲的肉瘤，倒像谁的心脏嵌在树皮里。
她呵了口气，白霜顺着"生当复来归"的刻痕蔓延，恍惚看见顾南舟举着刻刀笑："这树活得比人长久。
"江风卷着冰碴子扑来，对岸的芦苇荡沙沙作响。
新来的音乐老师追到渡口，瞧见这古怪女人正对着结冰的江面比划——左手虚握成执笔状，右手食指在空中勾画，腕上银镯叮咚撞出《茉莉花》的调子。
小教员缩了缩脖子，想起后勤主任的警告："离那疯婆子远点，她丈夫是民兵队退下来的。
""晚晴姐，回吧。
"她抖开油纸伞。
伞骨投下的阴影刚罩住林晚晴的发顶，忽听得"咔嚓"一声，冰面裂出蛛网纹。
两人俱是一惊，却见只灰兔从芦苇丛窜出，后头追来个拎猎枪的身影。
周建业的皮靴碾过冰碴，枪管还冒着硝烟。
他踢开蹬腿的野兔，血点子溅上林晚晴的棉裤："又来找你那死鬼？
"突然拽过她手腕，银镯在蛮力下深陷皮肉，"信不信老子把这玩意儿熔了打猎枪弹？
"林晚晴望着他翻毛领上的冰晶。
那是去年除夕夜，她故意泼窗外的洗脚水凝成的。
正要开口，余光瞥见冰缝里卡着片蓝布——与顾南舟落水那天穿的衬衫同色。
她突然笑起来，笑声惊飞觅食的寒鸦："你闻闻，硫磺味是不是更浓了？
"周建业扬起的枪托僵在半空。
化工厂爆炸那晚的气味突然涌入鼻腔，混着酸液腐蚀皮肉的焦臭。
他踉跄后退，踩碎了冰层下的幻影——十七岁的林晚晴正从采莲船上跌落，蓝布衫绽开成荷花。
渡口的老摆渡人蹲在石墩上抽旱烟，火星子明明灭灭映着江面。
他记得这女人年轻时总穿碎花裙，乌篷船头一坐，满江的莲蓬都往她船边挤。
如今她裹着灰扑扑的棉袄，倒像是从老槐树上剥下来的树皮。
"周队长，前头冰窟窿可吃人呢。
"老人咳嗽着提醒，烟杆指了指江心。
去年腊月有醉汉掉进去，开春捞上来时浑身嵌满碎冰碴，像尊水晶棺材。
周建业却把枪管抵上老槐树，树皮簌簌剥落："吃人？
老子当年在防洪堤..."他突然噤声，枪托重重砸向树根。
树洞里惊起几只越冬的斑鸠，扑棱棱撞上林晚晴的伞骨。
伞面旋开的刹那，冰粒子簌簌滚落。
林晚晴突然蹲下身，指甲抠进树根处的青苔——那里藏着半截炭条，十五年前她用来给顾南舟画眉的。
冰凉的触感刺得指尖发麻，恍惚又回到那个蝉鸣聒噪的午后1971年的阳光把画板烤出松香。
顾南舟抹了把汗，炭条"啪"地断在素描纸上。
躲在树荫里的林晚晴笑出声，顺手摘朵红蓼花插在鬓角："大画家，给我画张像呗？
"少年耳尖通红，笔尖却稳当。
他画她扑蝶时扬起的发梢，画她赤足踩水的涟漪，画到锁骨时突然结巴："这儿...这儿要不要添颗痣？
"林晚晴凑近看画，发丝扫过他手背："我这儿真有颗痣，你偷看过？
"树影突然晃动。
宣传干事王建军举着相机钻出芦苇丛，镜头对准两人："小资产阶级情调！
"顾南舟慌忙用身体挡住画板，林晚晴却抓起把淤泥糊在镜头上："王组长拍点劳动光荣呀！
""啪！
"周建业的皮带抽在老槐树上，铜扣刮下块树皮。
林晚晴腕间的银镯突然嗡鸣，震得冰层下的蓝布片簌簌抖动。
她望向对岸农场旧址，那里如今立着化工厂的烟囱，黑烟把天空腌成酱色。
"跟老子回去！
"周建业揪住她发髻往堤上拖。
林晚晴的棉鞋在冰面打滑，露出袜跟上缝的野茉莉图案——用顾南舟衬衫碎布拼的。
音乐老师吓得伞都丢了，却见这疯女人突然咬住丈夫手腕，趁他吃痛挣脱，踉跄着扑向江心。
冰面在她脚下绽开蛛网。
林晚晴摸到那块蓝布，指腹擦过布料上褪色的"舟"字。
这是当年她从画箱里偷藏的，浸过湘江水、染过化工厂血，如今裹着江底淤泥，硬得像块碑。
周建业的咒骂混着枪栓声追来。
林晚晴突然想起新婚夜，这男人醉醺醺地压着她，军功章硌得她胸口生疼。
那时窗外也飘着雪，老槐树的枯枝在风里写"生当复来归"，一笔一画刻进月光。
冰层终于承受不住重量。
林晚晴坠入江水的刹那，腕上银镯突然发烫。
她看见十五岁的自己从采莲船上伸手，顾南舟的白衬衫在逆光中透明如蝉翼。
气泡裹着血珠升向冰面，化作一串红蓼花，在1983年的寒风中灼灼绽放。
对岸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放鸭老倌的竹篙捅破冰面，捞起的却只有件灰棉袄。
周建业对着冰窟窿连开三枪，惊飞的白鹭掠过老槐树，抖落枝头最后一片枯叶——那叶脉的纹路，恰似某人刻了一半的"死当长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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