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软身倚靠在温泉池边,婢女问我可还要再加些玫瑰香露。我轻点了下头,
婢女忙取来上等的玫瑰香露倒在水中。池中瞬间芳香四溢,水雾牛乳一般上腾,缭绕旖旎。
玫瑰香气四散,妖娆雅致,引人遐想。生我那年,正是北国玫瑰最盛最艳丽的一年,
母后便给我起名叫做“华玫”。后来母后殁了,父皇没了,我被当做质子送到这南楚宫中。
南楚人不喜玫瑰,南楚太后觉得我长相妖艳,便给我改了名字唤作“虞美人”,
以此提醒那些觊觎我美色的南楚显贵,莫要被我勾引了去。虞美人,妖娆之花,
我如今仅有的便是这妖娆美艳的容貌了。我正轻轻撩水,忽听得一阵喧嚷开道的声音,
原来是南楚王爷苏修寒来了。这皇家温泉本不是我能来的地方,
但是南楚的皇帝苏以烈说我有重修两国之好的功劳,便允我每月来两次,以便我舒筋活血,
驱寒暖身。身旁的婢女紫苏边给我按着肩膀边说,
“听说陛下今日在这温泉行宫内宴请安顺王爷泡汤,晚宴。听这动静,
安顺王爷就在隔壁汤泉殿内呢。不知公主可要赴宴?陛下说看您心意。”。殿内湿热憋闷,
人在温泉内泡得久了,便觉得心慌。我环顾四周,
看见盘在殿内东南角一团黑色东西似乎醒了蠕动起来,便用指尖揉了揉额角,回道,“好,
容我起身。”。“哗啦”一声水响,我从水中站起。那个黑色的东西也被我的水声彻底惊醒,
昂起了头。紫苏在我站起的那一瞬间,尖叫起来。“虞公主!有蛇!”。我循声望去,
看见那条黑白环相间的毒蛇正蜿蜒爬行。我尖叫一声,本就头晕,此刻便跌坐在水中,
动也动不了。2紫苏慌忙大喊,殿门被猛地推开,安顺王爷苏修寒站在门口,俊眉微蹙,
面色潮红。胸膛起伏未定,像是走得很急的样子。殿内一众仆婢慌忙下拜,苏修寒理也不理,
大步走到温泉池边,扫视了一圈,问道,“蛇在哪儿?”。紫苏抖着手指,
指向那蛇所在的位置。苏修寒衣袖微动,一只带着寒光的飞镖飞出,钉在那蛇的七寸上,
那蛇微作挣扎,便一动不动了。苏修寒使了个眼色,就有仆婢连忙过去捡走了那蛇,
拿出殿外。他回身看着池中的我,我慌忙用双手挡在胸前。我穿的太过轻薄。
苏修寒挑起我的下巴,轻蔑地说道,“你也知道怕?”。我别过脸去,
又把身子往水中没了没。这时听得一道声音在我头顶响了起来,“她如此柔弱,
自然是会怕的。”。我抬头看去,是南楚的皇帝苏以烈。他一身明黄,肚腩微凸,
说这话的时候,手指捋着下巴上几根不多的胡须。“陛下,”,我望着苏以烈,面色羞红,
音带委屈,“小虞见过陛下,只是此刻不便,无法起身。”。苏以烈看着我香肩微露,
目含春水的样子,不由得喉结翻滚了几下,当下面色一沉,对着苏修寒冷声道,
“还不快退下!虞公主要更衣了。”。苏修寒眸光冷冷抛来,却沉声对苏以烈说,“皇兄,
莫要被美色迷了心智,您别忘了她是北国公主,想必太后和皇嫂都不会同意您纳她为妃的。
”。苏以烈听了这话,面上不悦,却又被说到痛处,只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让苏修寒赶紧走。苏修寒面带恼怒,但迫于皇威,仍缓慢退出殿外。殿门被重重地摔了一下。
微微仰起头,蹙起了眉,“陛下,小虞真的吓坏了,此刻还觉得心慌得很呢。”。
苏以烈闻言忙蹲下身,将我从水中扶起。我轻摆着腰身,身似柳絮,脚下没了根基一样,
柔弱不能自理。苏以烈眼中似冒出火来,面色通红,颤着声音唤着我,“小虞,
你这是要索我的命啊。”。我巧笑倩兮,靠他更近,心中却道,“对呀,我就是要你的命。
”。3安顺王爷苏修寒又得战功,满朝文武皆去祝贺,门庭若市,好不热闹。坊间都说,
安顺王爷一表人才又战功赫赫,比起骄奢淫逸的苏以烈来,实在是更配坐在那龙椅之上。
我边调制着香料边对紫苏说,“陛下今日可要去安顺王府赴宴?”。紫苏点头,“是了,
陛下已备好车辇。”。“听闻那安顺王府奇珍异宝极多,我生在北国,
不曾见过许多珍巧宝贝,很想前往一看呢。”。紫苏自然会让我如愿的,
所以我不仅和南楚皇帝同去了安顺王府,还坐在了他的车辇之中。安顺王府虽比不得皇宫,
但也是气派非凡,守卫森严。家丁仆婢各个趾高气昂,倒是随了他们的主子了。
我穿着一件银白丝的长裙,轻盈地闪进众人的视线,厅内众人无论男女,都齐齐向我看来。
我如春风里的梨花一般,摇曳多姿,身上却带着玫瑰芳香,暗自诱人。
我歪靠在南楚皇帝身旁,带着浅笑,迎着周围男子们或明或暗或炙热或隐晦的目光。
苏修寒坐在座位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手指攥紧了酒盅,指节泛白,面上却不动声色。
又有臣子上前敬酒,苏以烈已是醉眼朦胧,摆着手拒绝,“朕不能再喝了,
今日已然喝了不少了。”。我见状便用细嫩双手替苏以烈拿起面前的酒盅,劝道,
“陛下正当壮年,这小小一盅酒自是不在话下。今日又是盛宴,不好拂了于大人美意呢。”。
苏以烈言听计从,刚想接过酒盅,却被一双手夺了过去。苏修寒全然不在意旁人目光,
右手紧紧握住我捏着酒盅的手不放,暗中使了力气,让我疼地蹙了眉,
他却盯着我变化的表情,不肯放手。“皇兄龙体为重,既然不好拂了于大人和虞公主美意,
就由臣弟代为饮下吧。”。说完夺过酒盅一饮而尽,又将杯口冲下示意滴酒未剩。我离他近,
分明看见他眼中的挑衅和凉薄。众臣面面相觑,此举大有不敬之意,却无人敢言。
苏以烈太醉,以至于没有在意这举动,便要拉着我的手离去。苏修寒突然跪下一拜,
“陛下曾问臣弟,此次大胜可要什么赏赐。臣弟蒙皇恩浩荡,衣食无缺,只是为着南楚,
臣弟恳请陛下将北国虞公主迁出宫中,另行安排住处。她实为质子,不是嫔妃,
既是名不正言不顺,便不宜久居后宫,请陛下三思”。他这一跪,身后呼啦啦跪倒一片。
知道的是他苏修寒权势正盛,拥趸者众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什么妲己转世,妺喜托生呢。
苏以烈哑然,正要发作,却有言臣进言,又有谏官搬出太后和皇后。苏以烈被逼无奈,
只得点头。我迁出南楚宫中,来到一处别院。当晚苏修寒便到访,他将门从内锁住,
掐着我的脖子,面色阴沉,“听说你来我府中的路上,在车辇之中,是坐在我皇兄腿上的?
”。4我双手抓住他的手掌想要掰开,无奈力气不敌,只觉呼吸愈发困难,意识几近模糊。
这种感觉就像那一夜一样,让人窒息,让人恶心。那一夜,同样的场景。
他虎口含着我的下巴,一下是轻抚,一下是狠捏。“一个亡国公主,竟然还如此顽固,
我看上你,要带你走,是瞧得起你!”。我含泪摇头,下唇咬出血印。他恼怒更甚,
力气更大,越发粗鲁。我常年养在深宫,枝柔叶嫩,根本不敌他多年行军,满身孔武力气。
我的眼泪顺着眼尾落下,打湿母后亲手给我做的玫瑰香枕。我是父皇母后养在手心的娇花,
是北国子民仰望的尊贵公主,如今却被苏修寒如此折辱。我痛到一颗心仿佛被撕裂,
身体被压制,挣扎不动。我看着头上帐顶朵朵盛开的鲜艳红玫,不再出声,也不再流泪,
似死了一般。苏修寒起身坐起时,见我一副死人脸色,先是一愣,继而眯了眯双眼,
怒气渐生。对门外侍卫吼道,“给我把她关起来!看住了,别让她死了,明日随军带走!”。
......我思绪渐渐飘远,苏修寒手劲渐松,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咳了几声,
呼吸才恢复如常。我抬头看向苏修寒,眼中含泪,顺从又委屈,“王爷,我没有失身于陛下,
我也没有您说的那般,只是陛下要我同乘车辇,我无法拒绝。”“我从来都只属于王爷一人,
王爷是知道的。”。我说的并不全是真的。至少,我的心不是苏修寒的。
5那年北国的冬天很冷,宫人早就四散逃尽,地龙里的火也早就灭尽,寝殿内更加冰冷入骨。
我漠然看着自己指甲内那些星星点点,那是我挣扎间从苏修寒身上剐蹭下来的。
纵然我拼尽全力想要保住自己,保住一国公主的尊严,仍旧是螳臂当车,力不胜任。
我没有保住父皇母后,我也没有保住他们心尖上的宝贝女儿——我自己,
父皇母后若九泉之下有知,该是何等地心痛。我低头抚摸着发皱变形的玫瑰枕,
将那枕头抱在怀里,闻着那上面的味道,像是母后还在,没有离开。我闭上眼,
任由冬夜的寒风从敞开的窗子里吹进来,将我的身体凉透。我仍觉不够,我要死得更快一些,
才能见到父皇,见到母后。我将一条白绫悬在梁上,将头套了进去,闭上眼睛,
蹬翻脚下的木凳,片刻间已经呼吸艰难。却在此刻听到白绫断裂的声音,我身子下落,
落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他身上有我熟悉的青松香气,他腰间的荷包是我亲手所绣。
他是我的照泓,是北国最年轻英俊的少年将军。寒风阵阵,殿外飞雪打着转,
迷阵一般让人看不见前路。照泓却一如往昔,带着青松的香气,安然肃立。
他就像我们北国山上的青松,无论风雪怎样张狂,都压不弯他的脊梁。他武能马上御敌,
文能连中三元。是这国中万千少女暗中心仪奉为谪仙的人物。他却说,
他是为了我才长得这样好看,生得这般勇武。我颤抖着嘴唇,唤了一声,“照泓!”,
便泣不成声,“我没有父皇了,我也没有母后了,从今往后,我是孤儿了!照泓!”。
照泓脱下身上的大氅,盖在我单薄的衣衫之上。我却突然想起自己被苏修寒百般凌辱,
只觉得这大氅长了刺一样。忙一抖,将大氅抖落在地,人也要从他怀中挣脱出去。
“我再不堪与你相配。”,我声若蚊蚋,眼神空洞。照泓看向身后床榻之上一片凌乱,
又看着我一身伤痕,衣衫不整。稍有一愣,转瞬眼中便布满了心疼和愤怒。“华玫,
女子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你没有不洁,该死的是他!”。我看向他,
想从他眼神中分辨这话是安慰还是真心。照泓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目不斜视,不容质疑。
他将我狠狠抱在怀里,像是如此便可替我挡住外面的狂风暴雪。他的泪滴进我的脖颈,
冰凉一片。好半天,他话从齿缝儿中逼出,“我带你走,玫儿,我们走!”。照泓带着哽咽,
似乎我的所有疼痛都转移到他身上一样。抱我起身的时候,他嘴唇竟有颤抖,牙关咬紧,
目带凶狠。这种狠厉警觉的眼神,我见过,是照泓在杀狼时才会有的狠劲儿。
他将守在门外的几个兵丁用暗器打晕,抱起我,起身跃上屋顶,逃离这座满目疮痍的宫殿。
6漫天风雪里,我虽被照泓紧紧抱在怀中,但身心的痛楚仍啃噬着我。为了让他安心,
我不发出一点声响,只紧紧抓着他的衣领,另一只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
想到从前我被父皇抱在怀里时。父皇将我高高托起,抛起又落下,看我咯咯地笑个不停,
父皇便也笑得更加开怀。母后在这个时候总是会嗔怪父皇娇惯我,
把我宠得没有一点尊贵公主该有的样子,每日上天入地,捉鸟摸鱼,
没一点女儿家的温柔宁静。这时父皇总会说,这世间最爱我的男人便是他,
他当然要把所有的宠爱都给我。他还说,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男人像他一样视我为至宝了。
父皇甚至对那些多看我一眼的世家子弟都满是嫌弃,总对母后说“华玫长得这样好看,
那么多盯着她看的臭小子,朕心极不悦。”。母后便会宽慰他说,来日待我出嫁,
赐我的公主府邸就设在皇宫附近,这样父皇想见我的时候随时都能见。
父皇的脸色这才稍微畅快一些。父皇曾说,我虽为女子,但若我想,
这北国的皇位我也是坐得的。这样好的父皇,竟然身首异处。要我如何不痛呢!
父皇的身体被绳子绑住的时候,母后死死拉着绳子,想要解救父皇,却被南楚将领一脚踢开。
想来,父皇母后他们二人,死后应是没有一人能瞑目……我被铁链锁着,
被按着头颅强迫看自己的父皇母后惨死,却因口中被塞着破布不能发声。
我所有的嘶吼愤怒都冲进了心里。化作洪流在浑身四处激荡,每到一处,体无完肤,
都在流血。千万把尖刀活剐凌迟,也不过如此。我瞪着血红的双眼,发疯一样想要挣脱桎梏,
却无济于事,最后力竭昏厥。醒来时,已不见父皇母后,只剩血染的沙地,被风吹干成暗色。
我的父皇,母后,儿臣再也听不到你们温柔唤我“玫儿”。
再也吃不到母后亲手做的一碗鲜奶乳酪。再也无法在梦魇时,被拥在怀里轻声低哄。
无法在被责罚时,偷瞥见父皇不忍的神色。无法在随意撒娇,无法在任意撒气。因为,
爱我的他们,去了啊。从此我的人生,只剩归途。我的眼泪润湿照泓的脸颊,照泓身子一僵。
转而又将我抱得更紧。用唇吻着我的头顶,又柔声地劝我,“玫儿不哭,你还有我。”。
这就是我的照泓,他知道我想父皇母后了。照泓一直就是这般,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
7照泓是北国难得的奇才,别人家能中一元已是烧了高香,他却能连中三元。诗词歌赋,
信手拈来。书画琴棋,无一不通。看着是文雅俊逸之人,上了马背却又身手矫健,器宇轩昂。
父皇曾说,他是北国数一数二的人才,来日必要重用于他。
他却看着对功名利禄都不甚感兴趣。倒是在陪我打马球,去郊外骑马的事上,额外用心。
照泓父亲骂他不思进取,他却说他不曾荒废课业武功,若北国有召,他定奉命。
我想要在及笄礼上戴一块刻了我名字的玉坠,他便起早贪黑,整日在河岸寻找。
早膳只匆匆吃上几口,便急忙出门。午饭只啃几口干粮,寻石寻得水也忘记喝上几口。
炎炎烈日下,他让随从们在树下乘凉。自己却被晒到满头大汗仍不肯作罢。我看他这般行事,
口中多有责怪,心中却甜如蜜糖。“你可知道要寻到玉石有多难,你日日这般去寻,
当心被你父亲责骂。”。“公主放心,臣自然不会耽误要务的。”。“可是,
这玉石也不是你想寻便能寻到啊,我看还是作罢吧,我不要什么玉坠子了。”。
我看着他被晒伤的面颊,心疼地说。“心诚则灵。”,照泓看我心疼他,
对着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好看地笑着,眉眼弯弯,仿若璀璨星辰。
他带着他手下寻了一年多,终于寻得一块通透美玉,如获至宝。
然后就终日躲在房中雕刻打磨,终得一块栩栩如生的白玉玫瑰吊坠。他用丝帕擦了又擦,
眼中尽是满足得意。白玉莹润,照泓拿着这块玉坠给我,眼中是藏不住的灼灼热情。
“贺你及笄,华玫”。我见他手指布满血痕,愣了一愣。“怎得这般痴傻,去买一块便罢了,
非要这般大费周章。”。“我知华玫什么都不缺,自然也不会少一块美玉。只是我亲力亲为,
亲手所做,才能表我心意。”。是啊,在这北国,凡我要的,除了天上星,空中月,
父皇母后若能寻得,我都会得到。我宫中北国珍宝不可计数,皆是上品。
可带着爱意的玉坠只有这一只,而且是出自我心悦之人的双手。我心中柔情蜜意弥漫,
接过玉坠郑重地挂在自己的脖颈之上,然后踮起脚尖,在照泓面上蜻蜓点水般印下一吻。
照泓愣住了,待清醒过来时已是满面通红,不知如何自处,只傻傻地挠头,
又躲不开我炙热目光,于是小心翼翼走上前来,轻轻地拥我入怀。待松开怀抱时,
我们两人都是满面羞涩难藏,眼角笑笑。8苏修寒见我愣神,手指还抚着颈间玫瑰玉坠,
便很是不满,扳过我的脸,让我正视着他。“你说的可是真话?我看你自从到了南楚,
倒是变了性子了。”,他手指摩挲我的脸颊,舍不得放开那一抹滑腻。“自是真的,
陛下虽厚待于我,但因我身份特殊,又有皇后掣肘,自然不敢做什么了。”,
我故作娇羞低下头去。苏修寒半信半疑,却也被我一番话说的心情稍有好转,便放了手,
把身上大氅解开随手扔在书案之上。“如今你北国易主,你父母双亡,想必也没有地方可去。
皇兄那后宫皆由皇后把持,皇兄外强中干,朝堂后宫都说得不算,你若有攀龙附凤的心思,
我劝你早早死了心。”。我清冷地笑出了声,自嘲地说道,“王爷放心,
陛下又怎会要一个残花败柳之身呢。毕竟王爷才是小虞的第一个男人啊。”。
我一行清泪落下,心酸不已。苏修寒见我如此,缓慢起身向我走来,想要到我身边来,
却又停下,语气里竟带着一丝愧疚,“那日是我情急,伤了你,我本不欲那般。”。
他的声音愈发小了起来。见我仍旧垂泪,似乎心软,叹了口气,“你且住在这别院,
待时机成熟,我必接你出来,你也不必以质子身份生活在南楚。”。“那我是什么身份呢?
”,我抬眼笑着看他,眼里满是嘲讽。“自是,”,苏修寒似乎情急,但是又止住,
“届时自然知晓。”。他走到窗边,打量着窗外皎洁月色,“明月总需配彩云。”。
我不知他话里的意思,但是如今南楚这情势却是越发明朗。苏以烈的荒淫是众人看在眼里的,
如今这皇后不过是五个皇后中杀出重围的那个。苏以烈的昏庸也是人尽皆知,
如今这军国大事,人事大权无一不落入苏修寒的手中。“是啊,明月彩云,总是相配的”,
我喃喃自语。“我听说,你们北国有一位少年将军,叫做楚照泓,被称为明月将军。
不知你与这将军是否相熟?”。苏修寒眼神紧盯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楚将军确实闻名遐迩,但外男不便相见,小虞只在宫宴之时见过几次。”。“本王见过他,
确是一表人才,只可惜是个心软的情种,死前仍旧念念不忘他那心上人。”。我心有微颤,
手指藏在宽大的袖子中,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扎破掌心。我扯了嘴角一丝笑意,
“王爷不知,我北国民风质朴单纯,多痴情男女,他这样也不算让人吃惊。”。“哦?
是么?那你呢?你钟情于谁?”,他眉毛微挑,指尖轻抬起我的脸,探究地看着我。
9屋外的月色明亮,洒进屋内照得地面明晃晃一片。微弱的烛火跳动,映在苏修寒的脸上,
明明暗暗。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见我不出声,就又坐下。“怎么?心上人太多,
自己也不知道钟情哪个?”,他剥好了几粒松子推到我的面前,手指却没有收回,
等着我的答案。我看着松子,想起在北国时,这是我平日口袋里总会有的小吃食。那时,
都是照泓亲手剥好,分成一份份放在油纸包里带给我。母后总笑说,宫中仆婢众多,
哪里轮得到照泓给我剥松子了。我总是得意一笑,是被偏爱的得意。
“小虞只钟情于北国松涛阵阵,白雪皑皑。”,我平静地说。然后便看着眼前的松子出神。
苏修寒将松子又向前推了推,“尝一尝,我特地差人从北国带回,自有你故乡的味道。”。
我摇头,他便强行捏了几颗塞进我的手心。我拒绝,他强塞,撕扯间,松子碎掉。
他见松子被碾碎,自己一番心意被拒,恼了起来,“今时不同往日,你身份不再是北国公主,
你要认清这点,好自为之!”。我看着手心破碎的松子,不知所措。10苏修寒却大掌一挥,
将桌上松子尽数扫落在地。“也好,既到了南楚,便适应南楚的吃食罢。”。
说罢起身将我抱起,往床榻走去。我想从他怀中挣脱,便奋力挣扎。他却凑到我耳边,
低声说,“别惹恼了我,我不想伤了你。”。我还是被他抱上了床榻。他手指抚上我的肩膀,
“上次你在皇兄面前,香肩半露,着实不该。”。他又道,“半遮半掩,撩人心弦,
更是不该。”。“上次是我鲁莽,一时情难自禁,过后总觉得对你过于粗鲁。你这般娇嫩,
本该得一番疼惜才对。”。我想起那夜满身伤痕,照泓照料我时,几度红了眼眶。
又想起他轻轻涂药在我伤痕上,指尖颤抖,恨不能替我受着疼痛。那时城里兵荒马乱,
流民叛军无数,一药难寻。照泓冒着被叛军和南楚军队发现的危险,四处寻药。
最终还是被南楚一小队士兵发现,一番费力缠斗,才得以返回。照泓趔趄着,
跛着一只脚回到我们藏身之处。我见他肩上血流不止,心痛不已。
他却将那一小瓶止血消淤的药尽数用在我的身上。自己只扯了布条简单裹了伤口。
我红着眼要他涂药,他却说,“我是男子,本就粗糙,留不留疤的不要紧。倒是你,
要好好养着。你好了,我才安心。”。说完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咧开满是干裂口子的嘴唇,
宠溺地笑着。所以我这副身子又娇又嫩,有人是呵护备至,有人却是摧残掠夺,
真是云泥之别。“那今日王爷是要疼惜我,不再折腾了?”我歪着头妩媚地笑着,
眼中晶润流转。苏修寒竟一时看呆,继而放声大笑,丝毫不顾及这是皇家别院,
尚有内廷侍卫把守。他将脸凑到我的脸庞,轻声在我耳边低语,“今日本王必定轻柔以待。
”。他将我放倒在床榻之上,动作虽轻,眼神却像是要将我拆分吞吃入腹。
我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坐在一行南楚使臣首座,看向我的眼神也是这般毫无顾忌,
明目张胆。那日席间歌舞升平,乐姬贵女众多,其中不乏容貌出众之人。
苏修寒整个宴席期间,却只盯着我一人看。惹得父皇十分不悦,却不好当面发作,
只好差人将我早早送回寝宫。却不想,在我回宫路上,他却佯装酒醉找不到如厕之地,
拦我在路上。我左挪他便左挪,我右闪他便右闪,惹得我恼怒不已。他却邪气地笑出了声,
“北国公主果然有趣,不似南楚女子扭捏。”。我一脚踩在他的脚上,他吃痛挪移,
我便借机闪过,快步离去。他在我身后喊道,“下次再见,你可逃不脱了!”。
我掩住耳朵不想听那放肆的笑声。皆是孽缘,如果可以,我宁愿从来没有出现在那宫宴之上,
也从未遇见过他。苏修寒将我抱进他的怀里。身为武将,他本就身强体健,力气自然也大,
但是今日他却小心翼翼,呵护备至。时时关注我的变化,放轻动作,力气也收着。
我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将头扭到一边,不肯看他。他强迫我目视他的眼睛,让我唤他,
“修寒”。我不肯,他便不悦。我仍不肯,他便俯身吻我,我扭头过去躲闪他的吻。
他似有了怒意,但仍不忍伤我,只俯首贴在我耳边,“你日后必肯的,华玫。”。
从他口中说出“华玫”二字,我只觉得备受屈辱。“叫我小虞,华玫早就死了。”,
我恨恨地从齿缝中说出这几个字。他却笑了,“你还是会出声的,并没有哑。”。
我见被戏耍,恼羞成怒,便用指甲划了他的后背。他“嘶”了一声, 却没有停。
我留的那片尖尖的指甲扎入掌心,疼痛不已。好像如此这般疼痛可以替我驱逐心痛。
我又更用力将指甲扎入掌心嫩肉。想起那夜,照泓仔细地清理我的指甲,边清理边忍着眼泪。
怕我不忍,佯装是风沙迷了双眼。如今在这南楚,极少风沙,我却常在夜里揉着双眼。
我的眼里心里要装着北国的沙,每次察觉自己软弱下来,便亲手揭开那伤疤,回忆一遍,
伤疤便被揭开一次,鲜血淋漓。可我,就是要记着啊。掌心鲜血流下,
我却已经能忍耐这扎心之痛。照泓说过,北国的花,即便经历白雪覆压,冰土封存,
春天仍旧能破土而出,顶着冰晶雪粒发芽。我咬紧牙关,忍着,耐着。我的命是照泓换来的,
不能轻易舍了。11苏修寒回府不过几日,苏以烈便急不可耐地来寻我。他一身常服,
似是不想被人知晓一般,鬼鬼祟祟地在晚膳时分进了别院。不过几日,他似乎又肥腻了不少,
走起路来腆着肚腹,一颤一颤。“虞公主,不过几日未见,你竟愈发娇美了。”,
他眯缝着本就不大的双眼,贪婪地上下打量着我。“哪儿有啊,陛下才是越发英俊潇洒了呢。
”,我奉上一盏茶,故意露出白嫩的手腕,笑盈盈地说。苏以烈竟盯着我的手臂看呆了片刻,
才故意挺了挺胸膛,“虞公主真是人美嘴更甜。”,说话间身体也靠了过来。”。
我稍一侧身,他便扑了个空。他以为我是故作娇羞,便捉住了我的手腕,“虞公主别走,
陪朕聊聊天也好。”。我伸出纤纤玉指,慢慢地将茶盏递到苏以烈面前,
用一双杏眼盯着苏以烈的眼睛,浅浅地笑着,“好呀,陛下想聊什么呢?”。
苏以烈早已心神荡漾,“朕以前听闻北国女子明艳端庄,容色绝丽,
见了公主才知所言不虚啊。”。苏以烈手抚上我的手背,我却娇笑着抽出了手,
转而蹙着眉头,“陛下,女子再美也是留不住君心一世的,有道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如今我如浮萍飘零,又无夫君可倚仗,想必很快就会枯萎凋落了。”。
我一副悲从中来的模样,起身走到窗边,叹起气来,假意拭着眼角。“朕倒是觉得,
虞公主绝世容颜,即便年纪再长一些,也是能艳压群芳的。何况,以虞公主美貌,
心仪你的男子想必不可胜数,只是不知世间哪位男子能有幸博得公主青睐啊?
若能和公主有了孩儿,孩子容貌岂不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美貌更胜啊。”。
苏以烈边说边递过来一方丝帕,话中有话的假意劝说道。对啊,我若有了孩儿,
自然也是好看的。我的照泓生得如此俊朗,若得了男孩儿,必和他一样容貌俊美,文武双全。
若是女孩儿,也必如照泓一般心思细腻,温柔和善。我们曾在照泓姐姐得了孩儿时,
一同前往去看那襁褓中的婴孩儿。小小的婴儿只知道睡觉和吃奶,睡梦中有时会浅浅一笑,
甚是可爱。我定睛瞧着,心里喜欢得紧,吩咐婢女将提前备好的一堆礼物交在照泓姐姐手中。
有我亲自绣的虎头帽,又有内里蓄了厚厚羊毛的虎头鞋。照泓姐姐取笑我,“公主殿下,
竟然与我这亲娘一般仔细,想必是在为自己将来的孩儿作些女工练习呢。”。说话间,
瞥了一眼站在我身旁的照泓,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我和照泓同时羞红了脸,我嗔怪到,
“我送你孩儿许多金银,又亲手备了他的衣物,你不感激也就算了,倒还取笑于我了。”。
说着便扭过头去,假装生气。照泓姐姐忙笑着过来哄我,对着照泓眨了眨眼睛,
示意他上前来哄我。照泓点头,走到我的身边,“公主莫怪,臣姐只是玩笑话罢了,
臣一家能得公主厚爱,自是感激不尽,万不敢取笑,公主再生气,臣和臣姐都要惶恐了。”。
我见他低低地劝说,本也没有真的生气,就语气柔软了起来。“再不许取笑于我,”。“好,
好,那便请公主留下用膳。”。照泓姐姐忙不迭地应着。用好晚膳,照泓送我回宫。
我坐在车内,他骑着马伴着我的马车同行,雪花落在他的头上,看着竟像是白了头。
我忽然想起有话说,两个人若一起淋了雪,就算共白头了。于是,吩咐宫人放我出马车。
照泓见我执意要走上一段,便把马匹交给手下,伴在我的身旁。“照泓,
你听过这样的话么?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照泓点头,
脸上有不易察觉的喜色和羞赧。“那我们,也算共白头了。”,我将手伸了过去,
宽大的袍袖盖住了我牵住照泓的手。照泓的手温温热热,初碰触时略有踟蹰,
转瞬便有力地回握了过来,将我的小手包裹进他的大掌之中,不过片刻,他手心已有汗意。
他想放手,却被我反握住。他看向我,我故作挑衅地看着他,他便浅笑着,放弃了抵抗,
任由我这样握着,一直向前走着。“照泓,你何时向我父皇提亲呢?”,我突然问他。
他像是想过很多遍一样,脱口而出,“臣等公主这句话,等了很久。”。凉风冷雪中,
他眼中却满是炙热。“臣不敢唐突公主,只等公主示意。”。“你平素机警,
在这事上倒是痴傻了?还等我示意?莫不是不曾心悦于我,所以不急。”。“公主高贵,
在臣心中不可亵渎,故而,臣就算再倾心,也不敢唐突了公主。”。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慌忙解释的样子,心生趣味,想逗他一逗,“照泓,你明日提亲,
我们后日便洞房花烛,可不要让我们的孩儿出生太晚,族里辈分太小。”。照泓脸色更红,
“公主殿下,莫要开臣玩笑。”。我将他拉近面前,看向他一头白雪,心中动容,“照泓,
你看着我”。照泓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目不转睛。“我心悦你,照泓。”。“我也心悦你,
公主殿下。”。“叫我华玫。”。“我心悦你,华玫。”。宫人都扭过脸去,
我与照泓在漫天鹅毛雪中,拥抱着,亲吻着。我当时曾想,我们的孩儿,
定是这世间最幸福最好看的孩子了。一定是的。我将苏以烈递过来的那帕子放在桌上,
总觉得那帕子带着血腥味。是我照泓的血。我梦中无数次梦见照泓被绑在木桩上,
腰身以下的雪白袍子,满是血污。照泓因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垂着头昏死过去。
苏以烈命人用冰水泼在他身上,迫他清醒。照泓浑身发抖,北国冬天的风冷硬,不过片刻,
他身上的衣物便冻住,坚硬如冰甲。苏以烈见照泓不肯说出兵符所在,
便命人用带倒刺的蝎子鞭抽打他。我的照泓那样好看,英挺的鼻梁,红润的唇,满目星辰,
郎如明月,却被他们折磨得面目全非。我们本可以有最幸福最好看的孩儿的,
苏以烈却夺了他做父亲的资格,不能人伦。12我怎会忘记我曾想要和照泓的孩儿呢?
于是我缓缓开口,对着苏以烈妩媚地笑,“我孩儿的父亲啊,必是这世间顶天立地,
举世无双的男子。”。苏以烈见我神色,以为我必是说他,便喜不自禁,“那虞美人,
今日朕便留宿在此如何?”。说着便伸出肥手前来捉我。我却按捺住他的肩膀,使他坐下。
自己也坐到他身旁,身子歪向他低声说,“留宿不是不可,但陛下要允我什么身份呢?
我可是听闻陛下同时有过五位皇后呢?那我呢?比起她们如何?”。
“她们自然是比不得你的!”,苏以烈愈发急切。“那便好,我之前毕竟是公主,
日后跟了陛下,也是要做皇后的。”,我笑吟吟地,故作认真。我起身绕到苏以烈身后,
俯下腰身,伸出白嫩手指,游走在苏以烈的手背上,呵气如兰,“陛下可要守信。”。
然后款款起身,向前走了两步便停下,扭头示意苏以烈跟上前来。苏以烈欣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