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压之下我太重了。早上起床，床垫都发出哀鸣。体重秤的数字像是在嘲笑我。
我站上去，它亮起红灯。我站下去，它还在颤抖。洗脸的时候，水盆的水溅了我一身。
是肚子把水挤出来了。我低头看不到自己的脚。穿裤子像在挑战物理极限。
扣纽扣需要屏住呼吸。每一次拉拉链都像在冒险。我害怕它“嘭”的一声断裂。
我走路的声音不再轻盈。每一步都像地震的预告。楼上的邻居说他以为地基塌了。我笑了笑，
不敢承认真相。电梯里的最大承重写着800公斤。我进去后只敢站在角落。
怕多一个人就超重报警。我坐公交，只挑双人座。坐下的时候，座位发出“嘎吱”声。
旁边的人慢慢往边上挪。我假装没注意到他们的表情。朋友约我吃自助餐。我说我减肥中，
其实是不敢去。怕老板看我进门就开始皱眉。怕服务员开始盯着我盘子数菜。我太重了，
连笑都觉得费力。脸上的肉把笑意压回去了。我自拍十张，有十一张想删。脸像圆月，
脖子都快不见了。别人说胖有福气，我不信。福气从来不会让人气喘吁吁。我弯腰穿鞋，
要喘三口气。我上个楼梯，要歇五分钟。我去公园散步，小孩说我像球。我假装没听见，
转身就回了家。我买衣服从来不进店。我只在网上买“加加加大码”。模特穿上是显瘦，
我穿上是显实。我不敢参加同学聚会。怕别人说我变样太大。其实他们不会说。
他们只会在心里想。但我知道。我太重了，不只是体重上的数字。而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困境。
我坐在椅子上，椅子吱呀作响。像在提醒我，我给它太多压力。连家具都在提醒我，我变了。
我也想变回从前。变回那个能穿M号的自己。但每次想到减肥，我就饿了。我饿了，
就想吃东西。我吃东西，就停不下来。我停不下来，就越来越重。我越来越重，
就越来越丧气。这是一个完美的循环。完美到让我无路可退。我曾经试过跑步。
第一天就摔了一跤。地面太滑，鞋带太紧。但其实，是我太重了。
我的膝盖承受不了我的体重。它抗议了。我请了假，说自己脚扭了。但心里知道，
是膝盖拒绝了我。我试过节食。饿得头晕眼花，还什么都没瘦。我看了医生。
医生说：控制饮食，适度运动。我点头如捣蒜。但走出诊室的那一刻，我就饿了。我太重了，
重得让意志也变软。我不敢照镜子。镜子里的我占满了整个画面。我躲在衣柜后面换衣服。
连镜子都不敢正眼看我。有一次，我在商场试衣服。试衣间的门关不上。我装作没事，
笑着说尺码太小。其实我知道，是我太大。我走进洗手间的隔间，卡住了。
我不得不侧身才能进出。我坐在马桶上，小心翼翼。怕一个重心不稳就塌了。
我的椅子腿断过三次。一次是在家，一次在公司。还有一次是在朋友家。
那次我再也没去过她家。我说我太忙，其实是太羞。我太重了，重得不敢恋爱。
我怕拥抱会压得对方喘不过气。我怕约会时别人看我异样的眼神。我怕牵手时，
对方的手指被我挤得发红。我怕，我怕很多。但我最怕的是，我一直这样。一直这么重。
没有尽头。没有希望。我太重了，重得梦都飞不起来。重得连幻想都变得缓慢。
我走路时听到喘息声。不是别人的，是我自己的。我不再拍照。相机里的我是立体的球体。
我删掉所有社交软件的头像。我不想让别人看到现在的我。我曾经是瘦的。也曾被人说漂亮。
现在只剩“胖得可爱”。我知道那是安慰。但我还是笑了。笑着笑着就不说话了。我太重了，
重得心也塌陷下去。我羡慕那些穿裙子的女孩。她们走路像风，我走路像风箱。
她们坐下像羽毛，我坐下像砸地。她们吃饭可以拍照发圈。我吃饭只能偷偷咀嚼。
她们吃甜品叫小资。我吃甜品叫放纵。我太重了，连快乐都不敢拥有。我穿黑色，
希望能显瘦。我戴口罩，希望能遮脸。我不照全身镜，不拍站姿。我删除每一张合照。
因为别人都正常，只有我占据三分之一。我不是不想改变。我只是太难了。
难到不知从何开始。我看过减肥书，买过健身课。但我的坚持只有三天。三天后，
我回到了零。我太重了，重得过去的梦想都被压扁了。我曾想学跳舞，现在只能坐着看视频。
我曾想环游世界，现在连飞机都怕超重。我太重了，连椅子都不欢迎我。
公交、地铁、餐厅、教室。它们都为普通人设计。不为我。我太重了，
重到这个世界装不下我。我站在街头，像个移动的负担。我知道这不是别人的错。
是我自己造成的。但我需要时间。更需要勇气。哪怕只迈出一小步。哪怕只是忍住一口零食。
哪怕只是多走一层楼梯。我太重了。但我想变轻。哪怕只是一点点。
2 风中的巨石最近的风越来越大。风从街道尽头呼啸而来。它卷起落叶，也撩起头发。
我站在风里，感受到它的力量。风在试图推动我。但我没动。因为我太重了。风力三级，
我站得稳稳的。小孩在风里要牵着妈妈的手。但我一个人走着，像一块石头。风吹不动我。
我甚至觉得有些凉快。风力四级，树枝开始晃动。瘦子已经要弯腰前行。而我依旧直立如山。
风绕过我，从我身体两侧滑过去。我就像个固体障碍物。风力五级，骑自行车的人开始歪斜。
但我在原地一动不动。我的重量，是最好的压舱石。我走在街上，风在我背后推。
它推不动我。我甚至感觉风像在给我按摩。风力六级，广告牌开始响。窗户在颤抖。
路人纷纷避风。我依然照常行走。我的衣角没有飞起来。因为压着它的是我的肚子。
风吹得旁人披头散发。我依然整整齐齐。我的肉压住了发丝的浮动。风力七级，
有人撑伞被带走半步。我没带伞。风吹得我脸颊微颤。但我身体毫无晃动。
我的腿像钉子钉在地上。风从我耳边怒吼。我听不清它在说什么。也许它在抗议。风力八级，
树枝被折断。有个瘦子在风里走成了“人型风筝”。我站在原地，依旧稳如泰山。
别人东倒西歪。我纹丝不动。风试图拉起我的衣摆。失败了。因为我把它塞进了裤腰里。
而裤腰，早已被肚子卡得死死的。风力九级，骑车的人被迫下车。他们低着头顶风前进。
我不骑车。因为我知道我上不去车座。我走路。大步流星。风像在给我加阻力训练。
可我已经习惯了沉重。风力十级，天灰地暗。连街边的栏杆都开始摇晃。我站在桥头。
别人捂着帽子，我捂着裤腰。因为风吹不动我，只能撩我的衣角。
我看着一个瘦男生快要被风推出十米远。他抓住一棵树。而我不需要树。我就是那棵树。
风力十一级，路灯开始摇晃。自行车倒了一排。我依旧行走如常。
风吹得我脸上的肉微微振动。像水波。但我的脚牢牢抓住地面。我知道这就是重的优势。
别人需要借助墙壁行走。我不需要。风推我，我推风。风未赢，我未动。风力十二级，
天上下起尘沙。路边的垃圾桶被吹翻了。我站在风中，像个雕像。风吹得我眼睛睁不开。
但身体没挪动半寸。我看见一个小女孩被风推着走。她爸爸紧紧拉住她。我想帮忙。
但我走得太慢了。因为风在迎面撞击我。我重，但也阻力大。我的每一步，都像和风搏斗。
风像怒海，我是沉船。我沉在那里，它绕过我。风力十三级，有人说这是台风前兆。树倒了，
车停了，人躲了。我没有躲。我站在阳台上看风。风像水一样流过我。但推不动我。
我太重了。风只能吹动轻的东西。比如纸张，比如羽毛，比如愿望。但不是我。
我是个现实的存在。有体重，有重量，有抗风能力。风力十四级，连高楼的窗户都开始发抖。
我坐在沙发上。风在窗缝里呼啸。但我依旧稳如泰山。沙发不敢响一声。它怕我。不，
是怕我和风一起施压它。风从门缝钻进来。卷动我的裤脚。我低头看一眼，又坐直了。
风力十五级，电线在颤，街道空了。我在室内走动，风敲着窗子。像在请求我出门。
我没答应。因为我知道，就算出门它也奈何不了我。我站在门口试了试。风扑面而来。
但我站住了。我就是那种风吹不倒的人。因为我太重了。每一级风力都对我无效。
风力十六级，简直像要掀翻世界。但我依旧稳重如山。我知道风恨我。
因为我违背了空气流动的法则。我不随风舞动。我不被它带走。我就是风的反义词。
别人被风改变发型。我没有发型。因为头发也被我的帽子牢牢压住。别人被风吹得心慌。
我只感到凉快。我坐在风里，像坐在空调房。我甚至觉得有点舒服。风力十七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