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西市的义庄飘着细雨,陈九用竹片撬开李婆子的牙关。腐臭味混着艾草味钻进鼻腔时,
他忽然看见那具停灵七日的尸体眼皮动了动。“啪嗒”,竹片掉在青砖上。
陈九的指尖还按在李婆子手腕的尸斑上,
灰紫色的皮肤下突然传来极轻的脉动——像濒死者咽气前最后一声叹息。他猛地缩回手,
后腰贴着的青铜镜泛起凉意,镜背刻着的“黄泉引”三个字在袖底发烫。
这是他成为殓尸人的第三年,也是第一次看见死人睁眼。李婆子的眼珠浑浊如蒙尘的琉璃,
缓缓转向他时,嘴角扯出个诡异的弧度。陈九后背撞上停尸床,
腰间挂着的十二枚尸陀铃叮铃作响,那是师傅临终前从自己手腕上掰下来的,
此刻正朝着尸体的方向疯狂震颤。“哐当!”义庄木门被踹开,穿绯红官服的女子踏雨而入,
腰间金吾卫腰牌在灯笼下泛着冷光。她身后跟着四个皂隶,手中火把将室内照得通明,
李婆子的尸体恰好在此时发出“咯咯”的喉鸣。“陆姑娘来得巧。
”陈九扯下腰间染血的殓尸布,盖住半坐起的尸体,指尖在布面下按住尸体僵硬的肩头,
掌心传来的死气顺着纹路爬向心口,“李婆子该入土的时辰,
偏要等金吾卫的人来验第三遍尸。”陆雪衣的目光扫过他青白的脸色,
落在他按在尸布上的手上:“昨夜西市当铺遭劫,掌柜的咽喉被割,现场留下的血脚印,
和李婆子棺木底的泥印一模一样。”她顿了顿,注意到陈九指尖渗出的血珠正滴在尸布上,
洇出诡异的纹路,“你在干什么?”陈九没答话。
死气在掌心汇聚成模糊的画面:当铺柜台后,李婆子枯槁的手正掐住掌柜的脖子,
指甲缝里卡着半片靛青布料,和金吾卫皂隶身上的制服颜色相同。他忽然抬头,
看向陆雪衣身后那个攥着腰刀的矮个皂隶。“小心!”尸布下的尸体突然暴起,
十根指甲已变成青黑色,直插陆雪衣面门。陈九抄起案上的铜铃砸向尸体眉心,
十二枚尸陀铃同时炸响,尸体轰然倒地,胸腔里滚出颗泛着金光的药丸。
陆雪衣按住腰间横刀,盯着陈九颤抖的指尖:“你能看见死者记忆。”这不是问句。
她见过太多离奇事,但第一次见活人从殓尸人眼中读出恐惧,陈九看向那粒药丸的眼神,
像看见索命的无常。“三年前城南乱葬岗,暴雨冲开新坟。”陈九弯腰捡起药丸,
青铜镜在腰间烫得几乎要烙穿皮肉,“我师傅用这铃铛替我挡了十七具爬出来的尸体,
最后他自己变成了第十八具。”他忽然把药丸抛向陆雪衣,后者本能接住,
“陆姑娘该关心的,是李婆子的棺材里,
为什么会有属于金吾卫的……”窗外传来箭矢破空声。陈九猛地扑向陆雪衣,
羽箭擦着她耳际钉入立柱,箭尾绑着半片靛青布料。那个矮个皂隶突然拔刀,
刀刃却在挥出的瞬间崩裂,他的手腕以下,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
露出底下森白的骨茬。“走!”陆雪衣拽着陈九撞破后窗,两人跌进泥泞的巷子里。
身后义庄传来爆炸声,火光中,李婆子的尸体正摇摇晃晃站起,身上的皮肤不断剥落,
露出底下用金线缝合的傀儡骨架。陈九摸到后腰的青铜镜,
镜面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小字:“子时正,承天门下,献黄泉引。”他抬头看向漫天雨幕,
洛京的朱雀大街在夜色中蜿蜒如死蛇,远处承天门的城楼正传来三更梆子声。而他掌心,
那粒从李婆子体内掉出的药丸,此刻正化作一滩血水,在泥地里腐蚀出七个小字:“太子薨,
七日后复生。”承天门的朱漆大门在子时准时开启。陈九跟着陆雪衣混进金吾卫的队伍,
掌心的青铜镜被她用浸过乌鸡血的布条裹了三层。
他能看见每个经过的卫兵身上都缠着淡灰色的死气,像被抽去精魄的木偶,
直到看见台阶上那个穿赭黄袍的身影。当今太子李崇昭,本该在七日前暴毙于东宫。
“陆姑娘来得晚了。”太子身边的宦官尖着嗓子开口,目光落在陈九腰间的尸陀铃上,
“这位便是西市的殓尸人?陛下说,唯有见过黄泉的人,才能解开《黄泉引》的秘密。
”陈九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太子身上没有半点生气,皮肤青中透紫,
瞳孔边缘泛着淡淡的金圈,和李婆子体内的药丸一模一样。他的视线扫过太子腰间的玉佩,
猛地怔住:那是半块刻着双鹤衔珠的青铜佩,和他师傅临终前塞进他手里的半块,
恰好能拼成完整的圆形。“把镜子给他。”陆雪衣低声道。青铜镜刚离手,
太子忽然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陈九眼睁睁看着他颈间的皮肤裂开,
露出底下缠绕着金线的喉管,金线另一端连着台阶下匍匐的宦官,那些被抽去死气的卫兵,
此刻正像提线木偶般举起刀,向他和陆雪衣砍来。“小心!
”陆雪衣的横刀劈开迎面而来的刀刃,血珠溅在陈九眼中,
却让他突然看清了太子体内的景象:胸腔里空荡荡的,本该是心脏的位置,
嵌着粒正在融化的金色药丸,药丸表面浮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正是传说中的《黄泉引》。
“他们在借尸还魂!”陈九抓起案上的尸陀铃甩向太子,十二枚铃铛同时震碎,
飞溅的铜片割破太子喉咙,金线“铮”地绷断。宦官们集体倒地,
而太子的身体也在瞬间坍塌,露出底下用七十二具人骨拼成的傀儡支架。殿外突然传来骚动。
无数穿着靛青制服的卫兵涌进承天门,他们的皮肤下都爬着金线,像被操控的傀儡。
陆雪衣拽着陈九退到立柱后,却看见本该在宫中的皇帝,
此刻正被几个面覆黑纱的人簇拥着走来,他的胸口同样嵌着粒金色药丸。
“三年前乱葬岗的事,你师傅没告诉你真相吧?”黑纱人中走出一个,声音像生锈的刀刃,
“《黄泉引》能逆生死,但每复活一人,便要献祭七十二个生魂。
你师傅当年替你挡了十七具尸体,其实是用十七个活人替你换了条命。”陈九觉得一阵眩晕。
记忆突然被撕开缺口,暴雨夜,师傅浑身是血地把半块玉佩塞给他,
背后插着的正是黑纱人手中的弯刀。而更深处的记忆里,他看见自己躺在乱葬岗的尸堆里,
胸口嵌着半块青铜镜,镜面上倒映着太子府的朱漆大门。
“陛下要用《黄泉引》复活已故的皇后。”陆雪衣低声道,“七日前太子‘暴毙’,
其实是被用来试药。现在他们需要完整的《黄泉引》,
而钥匙……”她看向陈九手中的半块玉佩。黑纱人忽然出手,弯刀直奔陈九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陈九将玉佩按在青铜镜上,镜面突然爆发出强光,映出殿外的景象,
整个洛京城的百姓正像傀儡般走向承天门,他们的胸口都泛着金光,正是被抽取生魂的征兆。
“把镜子给我!”皇帝的声音从傀儡体内传来,他的身体正在崩裂,露出底下的白骨,
“朕是天子,当与皇后共赴黄泉——”陈九突然想起师傅临终前的话:“九儿,
若有一日看见双鹤衔珠,便把镜子摔碎。”他握紧玉佩,青铜镜在掌心寸寸龟裂,
镜中倒映的《黄泉引》全文渐渐浮现,而所有傀儡体内的金线,正随着镜面的碎裂开始崩断。
“轰!”承天门的匾额轰然坠落,砸在皇帝的傀儡身上。陈九看见无数光点从百姓体内飘出,
那是被解放的生魂。陆雪衣的横刀砍断最后几根金线,黑纱人发出惨叫,化作飞灰。寂静中,
陈九捡起半块玉佩。镜碎之后,玉佩上的双鹤突然展翅,他这才发现,鹤首所指的方向,
正是东宫的位置。而在他掌心,那道跟着他三年的伤疤,此刻正泛着金光,
那是师傅用自己的命,替他刻下的《黄泉引》最后一道封印。“天亮了。
”陆雪衣望着渐渐泛白的天际,洛京城的百姓们陆续醒来,仿佛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太子的事,朝廷会以‘暴病而亡’结案。但《黄泉引》的秘密……”“不会有人记得了。
”陈九看着手中的碎镜,镜面上最后一行小字渐渐消失:“我比死人多一口气,
却比活人少半颗心。”他忽然笑了,把碎镜和玉佩塞进陆雪衣手里,“陆姑娘,下次验尸,
记得带两坛烧刀子,这玩意儿,比艾草味管用。”晨钟响起时,陈九转身走进西市的雨幕。
他知道,洛京的故事永远不会停止,就像义庄的棺材永远停不满。但至少此刻,
他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能闻到街角包子铺飘来的香气,这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那些关于黄泉的秘密,就像他腰间重新串起的尸陀铃,在风中轻轻摇晃,
却永远不会再惊醒沉睡的死人。西市的更夫敲过五更,陈九的木屐在青石板上踩出积水。
义庄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的艾草味混着铁锈味,让他后颈的寒毛突然倒竖,
这是死人气过重的征兆。推开房门的瞬间,十二具停尸床同时发出“咯吱”声。
月光从破瓦间漏下,照见每具尸体的眉心都贴着朱砂写的“往生”二字,指尖缠着同色丝线,
线头汇聚向里间。陈九摸到腰间重新串好的尸陀铃,铜铃却哑了般毫无动静,
唯有后腰处的碎镜疤痕在发烫。“殓尸人能看往生,却逃不过往生劫。
”沙哑的声音从梁上落下,穿月白长袍的男子倒挂在房梁,
脚腕缠着的银丝正牵着地上的尸体。他脸上覆着半幅青面獠牙的鬼面,
袖口绣着的三朵曼珠沙华在月光下泛着血色,正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往生阁”标记。
陈九的目光扫过尸体指尖的丝线,突然看见其中一具年轻女尸的记忆,三日前,
她在朱雀大街被这男子用银丝穿喉,临死前看见对方从怀里掏出半块双鹤衔珠玉佩—,
和他师傅留下的那半块一模一样。“你们拿走了玉佩?”陈九后退半步,
后背抵在冰凉的停尸柜上,指尖悄悄勾住柜角的殓尸针。往生阁向来替人“送终”,
目标皆是知晓黄泉秘密的人,“太子的傀儡术,是你们教给皇帝的?”鬼面人轻笑,
银丝骤然收紧,十二具尸体同时站起:“陛下想要复活皇后,我们想要《黄泉引》。
可惜啊……”他指尖一挑,女尸突然扑向陈九,喉间卡着的半块玉佩正泛着微光,
“你师傅藏得太深,连他的徒弟都不知道,双鹤衔珠本是一对,合璧可断生死线。
”殓尸针划破女尸手腕,陈九趁机滚到案几后。青铜镜的碎片还在袖中,
他突然想起陆雪衣说过,往生阁的丝线能操控生魂,却怕尸油,
案几上正摆着他熬了半宿的桐油尸蜡。“轰!”火折子甩进尸蜡桶的瞬间,
整间义庄腾起绿火。尸体身上的丝线遇火即燃,鬼面人惊退半步,陈九趁机甩出殓尸布,
布上浸着的黑狗血混着尸油,正好缠住他脚踝。鬼面人踉跄倒地,鬼面跌落,
露出左脸三道狰狞的爪痕,正是三年前乱葬岗那夜,师傅被神秘人抓伤的位置。
“你是……”陈九的瞳孔骤缩。记忆中,师傅临终前曾抓下凶手半片衣角,
上面绣着的正是这三朵曼珠沙华。鬼面人趁他分神,银丝割断殓尸布,反手甩出三枚透骨钉,
直奔他眉心。千钧一发之际,义庄后窗突然被撞开。陆雪衣的横刀劈开透骨钉,
刀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朱雀大街发现七具尸体,
心口都刻着往生阁的印记——他们是冲你来的。”她扫向火场中渐渐化作飞灰的鬼面人,
注意到他手中紧攥的半块玉佩,“双鹤衔珠?你师傅……”“他是往生阁的叛徒。
”陈九捡起烧剩的玉佩残片,疤痕处的金光突然与残片共鸣,镜中浮现出师傅临终前的画面,
暴雨夜,师傅跪在太子府门前,怀中抱着刚满周岁的婴儿,正是陈九,“当年皇后难产,
陛下想用《黄泉引》保小弃大,师傅偷出皇子,却被往生阁追杀。
”陆雪衣的脸色一变:“也就是说,你……”更夫的梆子声突然变得凌乱,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陈九扒开窗户,只见整个西市都笼罩在绿火中,
百姓们像被操控的傀儡,正朝着义庄涌来,他们的眉心都贴着“往生”符,
心口泛着和太子相同的金光。“他们要借你的生魂,重启黄泉引。”陆雪衣握紧横刀,
刀刃在火光中映出她腰间的金吾卫腰牌,此刻正渗出淡淡血光,“金吾卫里有往生阁的内应,
我刚从卫府逃出来,发现密卷里记载着……”她的话突然被爆炸声打断。
义庄的屋顶轰然坍塌,漫天火星中,陈九看见往生阁的阁主站在墙头,
手中托着完整的双鹤衔珠玉佩,而在他身后,承天门方向腾起遮天蔽日的黑雾,
雾中隐约可见用生魂拼成的“黄泉”二字。“陈九,你以为镜碎了就能断了往生线?
”阁主的声音像无数蛇信在嘶鸣,“当年你师傅用十七个生魂替你续命,
现在这十七人都成了往生阁的傀儡,正等着吃你的心——”话音未落,
十七道黑影从火海中扑出。陈九认出其中一人正是三年前替他挡刀的货郎,
此刻他的眼睛全是眼白,指尖长着尺余长的骨爪,正是被抽走生魂的征兆。
“对不起……”陈九低声道,握紧手中的殓尸针。他能看见这些傀儡记忆里的最后画面,
货郎临死前还想着给女儿买糖葫芦,卖炊饼的老丈惦记着未收的面钱,
这些本该入土为安的人,却被炼成了杀人工具。尸陀铃突然在怀中炸响。
陈九想起师傅曾说:“尸陀铃收的是生魂,镇的是死魄。”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铃铛上,
十二枚铜铃同时飞向傀儡,铃声中,货郎眼中的白翳渐渐退去,低头看向自己骨爪的瞬间,
流下了血泪。“快走!”陆雪衣拽着他跃上屋顶,却见洛京城的主干道上,
无数百姓组成的“往生阵”正缓缓移动,每走一步,就有生魂从体内飘出,
汇入承天门的黑雾。而在黑雾中央,隐约可见一具由人骨拼成的巨型傀儡,
胸口嵌着的正是完整的《黄泉引》。陈九突然明白,往生阁的真正目的不是杀他,
而是用他体内的半道黄泉引,激活这具能操控生死的“黄泉傀儡”。他摸向腰间的碎镜,
疤痕处的金光突然大盛,镜中浮现出最后一行字:“以身为引,断往生线。”“陆姑娘,
你去承天门毁掉《黄泉引》。”陈九把半块玉佩塞进她手里,“我去引开往生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