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梅间客漠北的雪仿若永不停歇,纷纷扬扬下了整整七日,
将天地裹挟进一片银白死寂之中。萧景明一身玄甲,身姿挺拔如松,策马疾驰在冰封的河谷。
他的脸庞被寒风吹得微微泛红,深邃的眼眸中透着久经沙场的坚毅与警惕。远处山脊上,
突兀腾起的狼烟,如一条狰狞的黑龙,瞬间打破了这份宁静。“将军,是北狄的流民。
”副将林策驱马靠近,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犹疑,“要不要……”萧景明抬手,
干净利落地止住身后欲张弓搭箭的弓弩手。就在这时,凄厉的婴孩啼哭穿透呼啸风雪,
传入众人耳中。只见一个身形佝偻、裹着破旧羊皮袄的老妪,在光滑冰面上一个踉跄,
重重跌倒,怀中襁褓不受控制,眼看着就要坠入那深不见底的涧中。刹那间,
一道白影仿若惊鸿掠过。素衣女子足尖蜻蜓点水般踩过浮冰,每一步落下,
冰面仅泛起细微涟漪。她的青丝在狂风中肆意飘散,恰似翻涌的流云,在千钧一发之际,
稳稳揽住襁褓。萧景明看清她面容的瞬间,掌心下意识收紧,缰绳深深勒进皮肉,疼意袭来,
他却浑然不觉——那女子耳后一点朱砂痣,殷红夺目,竟与三年前邺城瘟疫时,
那位赠药的神秘医女毫无二致。“姑娘留步!”他心急如焚,飞身下马,大步流星追去,
可触及她衣袖时,动作陡然一滞。女子腕间银铃轻响,清脆声音在冰天雪地中格外空灵,
同时露出的半截狰狞灼痕,让萧景明呼吸一窒,那是当年火场救人留下的,无法磨灭的印记。
“将军是要抓我,还是谢我?”傅云裳莲步轻移,将婴孩交还老妪,转身时,木簪突然松脱,
发间落梅簌簌而落,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她微微弯腰去拾,后颈那道箭疤映入萧景明眼帘,
与他颈侧旧伤位置分毫不差,好似命运特意留下的巧合。萧景明按住腰间佩剑,神色凝重,
声音不自觉染上几分复杂:“三年前邺城大火,傅太医阖家殉难……”“将军记错了。
”傅云裳拢了拢狐裘,试图掩盖住身体的颤抖,面上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哀伤,
“家父带着我采药逃过一劫。”话还未说完,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帕子上,
迅速绽开点点红梅,触目惊心,“只是这寒症……咳咳……”萧景明鬼使神差地解下大氅,
递向她,指尖触及肩头时,被那彻骨寒意惊得一颤。眼前这女子,身形单薄,看似弱不禁风,
可方才救人时展现的身法,分明是上乘轻功,这强烈的反差,让他心中疑云更盛 。
2 烬余香梅香氤氲的庭院里,药炉正咕嘟咕嘟冒着白气,袅袅升腾,将周遭染上一层朦胧。
傅云裳手持捣药杵,正将冰魄草细细捣碎,投入瓮中,每一下动作都带着几分专注。
她腕间银铃随着动作叮咚作响,清脆悦耳,仿若山间清泉。阴影里,暗卫单膝跪地,
神色恭敬,喉头滚动,低声道:“公主,萧景明在查傅家医馆。”“让他查。
”她指尖轻点桌案,目光落在萧景明昨日送来的青玉剑穗上,嘴角微微上扬,
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浅笑,“邺城大火烧了户籍册,他最多查到傅太医有个养女。
”话刚落音,窗棂忽然被叩响,傅云裳动作一顿,迅速将密信塞进药囊。她整理了下衣衫,
前去开门。只见萧景明身披风雪,肩头落满雪花,立在月洞门前,手中提着两坛酒,
酒坛上还挂着些许冰碴。“前日多谢姑娘相救。”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风雪的凛冽。
“将军是谢我救流民,还是谢我三年前救你?”傅云裳莲步轻移,取来两个酒盏,
斟酒的手稳稳当当,不见丝毫颤抖,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那年将军高烧说胡话,
抱着我的药箱喊娘亲……”萧景明耳尖瞬间泛红,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三年前,
邺城被瘟疫与大火双重肆虐,整座城仿若人间炼狱。他在废墟中昏迷不醒,生命垂危,
是眼前这女子,蒙着面纱,只露出耳后艳红朱砂痣,不顾熊熊烈火与滚烫梁木,
徒手将他拖出火海。之后,他在昏迷中,仿佛一直有个温柔的身影,守在床边,悉心照料,
喂他服药。“傅姑娘为何来漠北?”他压下回忆,开口问道。“采药。”她晃着酒盏,
神色淡然,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冰魄草只生在狼毒花丛里,
而狼毒……”指尖忽然点上他心口,动作大胆又暧昧,“专克情蛊。”酒盏应声而碎。
萧景明下意识擒住她手腕,触及脉象的瞬间,脸色骤变——这具身体,
竟如狂风中摇摇欲坠的破屋,被积年剧毒深深侵蚀,千疮百孔。“将军可知何为‘十日欢’?
”傅云裳抽回手,眼中闪过一丝戏谑,似是故意逗弄他,“中毒者每逢月圆便如烈火焚身,
唯有与男子……”她突然贴近萧景明耳畔,温热气息喷洒在他脖颈,“交合续命。
”萧景明猛地后退,慌乱间撞翻了药架。瓷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清脆声响在庭院中回荡。
傅云裳却笑得花枝乱颤,前俯后仰:“逗你的。这毒叫‘长相思’,
每月需饮一碗至亲之血……”话音未落,暗卫急报匆匆闯入,打破这短暂旖旎。
北狄骑兵夜袭粮草营,军情十万火急。萧景明神色一凛,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
傅云裳快步上前,将药囊系在他腰间,神色认真:“戌时三刻,往西三十里有伏兵。
”马蹄声渐远,傅云裳摘下银铃。铃铛内侧刻着细密纹路,正是萧家军布防图。
她将银铃浸入药汤,羊皮地图渐渐浮现——却把左翼断崖的标记往西挪了五丈。
3 局中局腊月廿三,北狄王帐内,气氛压抑得仿若能拧出水来。傅云裳身着单薄衣衫,
跪在冰面上,刺骨寒意从膝盖蔓延至全身,她却仿若未觉。面前,大祭司手持骨杖,
骨杖上的兽牙随着动作发出诡异声响,他重重将骨杖击打在傅云裳脊背上,
怒喝:“这就是你给的情报?”羊皮卷在火盆中痛苦卷曲、变黑,露出刻意画错的关隘。
傅云裳咽下喉间涌起的腥甜,脑海中浮现出昨夜萧景明在沙盘前沉思的侧脸。他眉头紧锁,
手指在沙盘上轻轻摩挲,专注又认真。她故意泄露的布防漏洞,
果然让他连夜加固了左翼断崖。“女儿愿受剜目之刑。”她昂首,眼中毫无惧色,
神色平静得可怕,“但父王舍得这双眼睛?”三年前,她自请入中原为质,
满心期许能换来母妃平安,能为北狄与中原换来短暂和平。可等来的,
却是母妃被做成人彘的噩耗。她还记得,回到北狄王帐,看到母妃那惨状时,
心中涌起的滔天恨意与绝望。自那以后,她表面顺从北狄王,暗中却在谋划。如今,
北狄王需要她的眼线网,就像萧景明需要她修改布防图里的陷阱,各怀心思,相互利用。
暗卫送来密信时,傅云裳正在给雪狼包扎伤口。这雪狼是萧景明猎来给她解闷的,
初到她身边时,还是只瘦弱的小狼崽,如今已渐渐长大,威风凛凛。此刻,
雪狼冲着暗卫龇牙低吼,满是警惕。“明日祭天,萧景明会途径落鹰涧。”暗卫低声说,
声音压得极低,仿若怕被旁人听见,“王上要您亲手点燃烽火。”药杵突然折断,
碎玉扎进掌心,殷红鲜血缓缓渗出。傅云裳想起昨夜萧景明教她射箭时,
从身后拢住她的温度。他的手宽厚有力,包裹着她的手,带着她拉弓、瞄准,声音低沉,
在她耳畔耐心指导:“等开春带你去江南,那里的梅花不染血。”雪狼忽然蹭她手心,
碧绿兽瞳映着摇曳烛火,似是在安抚她。傅云裳将密信凑近烛台,
火舌迅速卷过“格杀勿论”四字,在灰烬里,她添了句话:“断崖东侧有流沙。
”4 烬余生祭天钟声在雪山间轰然回荡,震得人耳鼓生疼,仿若要将天地间的一切都震碎。
傅云裳一袭红衣,立在烽火台上,烈烈寒风中,红衣猎猎作响,宛如傲雪绽放的红梅,
明艳又夺目。远处,玄甲军如汹涌黑云压境,气势磅礴。她看见萧景明抬头望来,
手中火把被他捏得几乎变形,指节泛白。“将军可知这是何地?”她将火油倾倒在祭坛,
声音在寒风中被扯得有些破碎,“十年前萧老将军就是在此……啊!
”萧景明的箭洞穿她肩胛,剧痛瞬间袭来,她却在这剧痛中笑出声,
笑声凄厉又悲凉:“被做成人皮战鼓。”她笑着扯开衣襟,心口狼图腾下,
隐约可见一道狰狞刀疤,触目惊心,“就像我娘那样。”北狄铁骑从山坳中如潮水般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