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开学第一天,我盯着公告栏上新贴的奖学金名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苏静的名字端端正正印在特等奖那一栏,衬得旁边我的名字像片皱巴巴的枯叶。
化学实验室的排气扇嗡嗡作响,我第三次擦拭着实验台,碳酸钙粉末在阳光下簌簌飘落。
门外传来教导主任的声音:"苏静同学,下个月省化学竞赛就靠你了。
"玻璃门映出少女挺拔的背影,她肩上那抹樱花粉的羊绒开衫,像初春第一朵绽放的花。
我把沾满水渍的抹布拧成麻花。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医院发来的缴费通知。
透析机的嗡鸣声仿佛穿透屏幕扎进耳膜,母亲浮肿的手背在眼前挥之不去。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飘进来几片黄绿相间的叶子。"同学,你的笔记可以借我看吗?
"我抬头时,苏静已经坐在前排。她指尖点在月考卷最后一道有机推断题上,
腕间银镯撞在课桌上叮当作响。我盯着她卷面鲜红的149分,
突然想起昨晚便利店老板娘的话:"小满啊,新到的临期面包给你打三折吧。
"实验楼后的银杏开始泛黄时,我撞见了苏静的秘密。那天我正蹲在垃圾站旁捡废纸箱,
奶茶店的玻璃窗里突然闪过熟悉的身影。苏静系着咖啡色围裙,刘海被汗水粘在额角,
她正踮着脚擦拭冷饮机顶部的奶渍,袖口滑落处露出一片暗红的烫伤。
月考放榜那天下了暴雨。我攥着满分的数学卷冲进办公室,
听见苏静父亲的声音:"厂子倒闭后静静她妈去做了家政..."话音被档案柜的阴影吞没。
我后退时撞到门框,苏静的手机从衣袋滑落,屏保照片里,
穿着褪色工装的女人抱着小女孩站在老式单元楼前。期末考最后一科的交卷铃响起时,
我在草稿纸上画了第六个时钟。清晨六点的医院走廊,
母亲的主治医生递给我一叠化验单:"最迟下周三..."。窗外的雪粒子扑在玻璃上,
我擦掉最后一道大题的正确答案,
在答题区歪歪扭扭写下:"解:设混合物中碳酸钠质量为xg..."成绩公布那天,
苏静的羊绒开衫沾着奶茶渍。我们隔着公告栏对望,
她眼底浮着我熟悉的、便利店镜子里见过的神情。特等奖学金那一栏空着,
校长在晨会上宣布:"经校委会研究,今年增设两个特等奖名额。"实验楼后的梅花开了,
苏静把银镯套在我手腕上时,我摸到她指腹的薄茧。"我爸的运输车重新上路了。
"她替我别好耳边绒线帽的系带,"阿姨换到朝阳那间病房了吧?"融雪从屋檐滴落,
在积水里敲出两个小小的月亮。实验楼的消毒水味混着融雪的寒气,
我和苏静在储物柜前撞了个满怀。她怀里掉出半块啃过的三明治,露出里层发硬的边角。
我弯腰时看见她帆布鞋侧面开裂的胶底,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像化学方程式里的碳链。
"省赛集训要住校三周。"苏静把通知单折成纸飞机,机翼上画着苯环结构式,
"听说冠军能拿五千元助学基金。"纸飞机掠过我擦试管的橡胶手套,稳稳扎进废液桶。
深蓝色硫酸铜溶液爬上牛皮纸,苯环在腐蚀中扭曲成蝴蝶形状。
我在深夜的器械室给试管贴标签,月光把苏静映在磨砂玻璃上。她蹲在烘箱后面,
手机屏幕的冷光勾出侧脸轮廓:"王老板,凌晨搬货的工钱能日结吗?"烘箱突然发出蜂鸣,
她惊得撞倒硝酸银溶液,银色液体在地面蜿蜒成我们月考卷上的电路图。省赛前夜突然停电,
我和苏静被锁在器材室。黑暗中响起窸窸窣窣的撕包装声,
她递来半块便利店饭团:"临期食品柜的,还有两小时过期。"海苔碎粘在我嘴角时,
她忽然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在收集废纸箱。"月光突然亮起来,
照见墙角整整齐齐码着的矿泉水瓶,每个瓶身都用马克笔画着未完成的硝化反应式。
实验台突然剧烈摇晃,苏静的白大褂染上诡异红光。我这才发现窗外消防车在嘶鸣,
浓烟正从化学楼地下室涌上来。苏静突然把我推向安全通道,自己却逆着人流往下跑。
她的银镯卡在我外套拉链上,扯断的链子在地面叮叮当当跳成离子反应的电子轨迹。
颁奖礼上,苏静的座位空着。我攥着金奖证书站在消防宣传栏前,
监控截图里那个抱着泡沫灭火器冲进火场的背影如此单薄。校长念到特别表彰时,
我摸到证书夹层里的汇款单存根——转账人姓名那栏,
苏静父亲的公司印章鲜红如未愈合的烫伤。梅雨季来临时,苏静的轮椅碾过实验室门槛。
我把改良后的自动滴定仪架在她膝头,
液晶屏蓝光照见她实验报告上的批注:"建议将硫酸亚铁浓度调整为0.02mol/L"。
窗外蝉鸣撕开裂帛般的雨幕,她突然把金奖奖牌掰成两半,
金属断口处露出我们藏在省赛实验器材里的互助纸条。
实验楼顶层的风向标开始逆时针旋转时,我和苏静被分到同一间化学竞赛培训室。
她总在午休时消失,直到某天我撞见她蹲在器材室角落,用丙酮擦拭白大褂上的奶茶渍。
通风橱的蓝光里,她手背上结痂的烫伤像条干涸的河床。"市立图书馆在招夜间管理员。
"苏静突然将招聘启事推给我,指尖点在"薪资日结"四个字上。
我注意到她袖口沾着某种紫色结晶,像是高锰酸钾受热分解后的残留物。窗外惊起一群灰雀,
她迅速缩回的手碰翻了锥形瓶,深褐色溶液在实验台漫成我们月考卷上的等高线。
省赛模拟考当天,苏静的白大褂口袋里掉出半张货运单。我蹲身去捡时,
瞥见"危险品"字样在承运公司栏闪烁——那正是她父亲新成立的物流公司名称。
浓硫酸在量杯里冒着寒气,她突然抓住我手腕:"下午要不要翘掉实验?
西区仓库有批打折的医疗监护仪。"我们翻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
苏静的手电筒光束切开仓库黑暗。成堆的医用氧气瓶后,她掀开防尘布的动作忽然凝固。
冷光灯下,二十台崭新透析机外壳泛着青灰的光,
型号与母亲病房里那台老旧的设备一模一样。暴雨倾盆的夜晚,
我在医院缴费处看到苏静父亲的背影。他公文包敞开着,
露出半截印着"化学废弃物运输许可证"的文件。收费员递来的收据上,
"慈善减免"栏目突然多出三千元,印章图案是缠绕着蛇杖的运输车轮廓。省赛实验环节,
我和苏静抽到硝化反应课题。她调配浓硫酸时手腕发抖,银镯突然坠入反应釜。
我伸手去捞的瞬间,她猛地把我的防护面罩扣紧。淡黄色烟雾腾起时,
她喃喃自语:"运输车上的防泄漏装置...应该来得及..."颁奖典礼因突发新闻中断。
液晶屏上,苏静父亲的运输车正从化工园区驶出,车尾贴着鲜红的"助学专线"标语。
记者镜头突然转向车厢缝隙,
滴落的紫色液体在路面腐蚀出爱心形状的凹痕——正是那天她袖口沾染的结晶颜色。
校长室谈话持续到日暮。我和苏静并肩坐着,看夕阳把"特困生补助申请表"染成金红色。
她的钢笔突然在监护人职业栏停顿,
墨迹晕染开"危险品运输员"与"医疗器械捐赠者"的重影。我摸到口袋里的透析机保修卡,
售后电话旁印着某物流公司的鹰隼LOGO。实验楼梅树第二次开花时,
我们找到了第三位特等奖学金获得者。那个总在垃圾站翻找饮料瓶的学妹,
正用丙酮擦洗获奖证书的烫金封皮。苏静把银镯戴在她手腕上,
我望着公告栏上新增的匿名捐赠名单,忽然读懂所有化学式里隐秘的置换反应。
实验楼的警报器突然尖啸时,我和苏静正在配制硝化甘油模拟溶液。她的手肘撞翻冰水浴,
烧杯里的混合物骤然冒出紫烟。我拽着她退到安全区,
却发现她右手指甲盖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低血糖而已。"苏静甩开我的手,
腕间的银镯划过pH试纸,蹭下一片诡异的靛蓝色。
我想起上周在生物实验室撞见她偷偷摸摸倒掉的保温杯,褐色药渣里沉着几粒未化的胶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