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并蒂莲落我跪在贵妃脚边,看着那方绣着并蒂莲的绢子轻飘飘落在地上。
金砖地凉得刺骨,右足底月牙疤在湿透罗袜下若隐若现。"玉蔻啊,
"贵妃染着蔻丹的指甲掐住我下巴,"昨儿尚宫局送来的人偶,本宫瞧着倒是眼熟。
"她尾音像淬了毒的银针,轻轻巧巧扎进我天灵盖。殿内沉水香浓得呛人,熏得我眼前发花。
窗棂外忽然滚过闷雷,紫电劈开半阙天光。贵妃耳垂上的东珠晃了晃,映出我煞白的脸。
她突然笑出声,护甲刮过我的颧骨:"本宫给你寻了门好亲事,司礼监的江公公,
明日便去对食罢。"青瓷盏磕在案几上的脆响惊得我浑身一颤。
垂眼时瞥见贵妃裙裾下露出的蜀绣软鞋,
金线盘着五毒纹样——那是三皇子满月时我亲手绣的。"奴婢......谢娘娘恩典。
"我重重叩首,金砖上绽开一朵血梅。殿外雨幕如帘,打湿了廊下小太监捧着的红木箱,
箱角渗出的暗红顺着雨水蜿蜒,像条吐信子的蛇。江怀恩立在月洞门下等我。
暮色给他绛色蟒袍镀了层金边,腰间白玉钩却泛着冷光。他眼窝比中原人深邃三分,
垂眸时投下的阴影让人想起西域壁画里的天神。他伸手扶我时,
掌心薄茧擦过我腕间旧疤——那是五年前御膳房走水时烫的。"姑娘仔细台阶。
"他声线像浸了冰的绸缎,目光扫过我发间素银簪,"娘娘赏的翡翠头面,怎的不戴?
"我拢了拢袖中攥得发烫的毒簪,垂眸浅笑:"督主说笑,那等贵重物什,
自然要锁在檀木匣里好生供着。"夜风卷起他袖口龙涎香,混着刑堂特有的铁锈味。
他突然俯身替我拂去肩上落花,蟒纹袖口扫过石阶,露出腕间新结的平安扣。
五色丝线缠绕方式与三皇子襁褓如出一辙——正是我当年为掩盖线头瑕疵独创的双股结法。
唇畔热气呵在我耳际:"听说姑娘擅仿人字迹,
前儿刘美人的绝命书......"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更鼓声,惊起梧桐树上栖着的寒鸦。
檐角铜铃被骤雨打得乱颤,我跟着江怀恩穿过游廊时,瞥见西偏殿窗纸后晃动的影子。
那抹石榴红裙裾转瞬即逝——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秋棠。江怀恩的皂靴突然在青砖缝前停顿,
绣春刀鞘上的螭纹硌在我腰间。"姑娘当心。"他虚扶的手掌悬在我后腰三寸处,
蟒纹广袖扫过漆柱,震落积雨。廊下灯笼将我俩影子绞成麻花,投在斑驳宫墙上,
倒像真成了一对交颈鸳鸯。东厂刑堂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时,我袖中银簪已滑至掌心。
江怀恩却突然转身,烛火在他眼睫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姑娘可知,
上月暴毙的刘美人在慎刑司认罪时,
写的簪花小楷......"他尾音淹没在刑具相撞的铮鸣里,铁链上未干的血滴在我裙摆,
绽成红梅。我抬眸望见梁上悬着的黄杨木匣,
匣角垂落的五色丝绦竟与三皇子襁褓上的一模一样。江怀恩顺着我视线轻笑,
玉扳指叩在木匣发出空响:"娘娘说这匣子该换个新锁,
毕竟旧钥匙......"他忽然攥住我手腕,毒簪尖抵住他喉结,
"姑娘的朱砂痣生在腕内侧,倒是少见。"地牢深处传来凄厉惨叫,
惊飞停在刑具架上的乌鸦。江怀恩的蟒袍领口被我划破寸许,喉结渗出血珠,
却笑得愈发愉悦:"明日合卺酒,姑娘可要拿稳酒杯。"他松开我时,
袖中落出半截染血的黄麻纸,墨迹洇开的"癸酉"二字,正是刘美人悬梁那日的天干地支。
2 毒簪藏锋三更梆子响时,我盯着妆奁里的翡翠头面。
烛火将累丝金凤映成张牙舞爪的鬼影,绿松石镶嵌的眼珠泛着幽幽冷光。指腹抚过凤尾时,
细微的檀木香混着铁锈味钻入鼻腔——这头面竟是用浸过血的木料打的底托。
窗外忽有瓦片轻响。我吹熄蜡烛的瞬间,毒簪已抵住来人的咽喉。
秋棠鬓间茉莉香混着雨腥气,
她颤抖着将油纸包塞进我手里:"娘娘说......说督主书房有方洮河绿石砚,
若是沾了枇杷露......"她话音戛然而止。我摸到油纸包下的硬物,
分明是把黄铜钥匙。檐角月光忽被乌云吞没,秋棠踉跄后退时,
我瞥见她后颈红斑——正是今春疫病发作时的症状。五更天未明,我端着合卺酒走进喜房。
江怀恩正在擦拭一柄嵌宝匕首,刀柄五毒纹与贵妃软鞋上的如出一辙。他接过酒杯时,
指尖拂过我腕间朱砂痣:"姑娘可知,刘美人临死前攥着半片绣着蝎子的绸布?
"窗外惊雷炸响,我袖中油纸包落地。枇杷香混着血腥气漫开时,江怀恩突然将我扯进怀里,
酒杯碎在青砖地。他唇畔血迹艳得惊心,却笑着将匕首塞进我掌心:"现在可以说了么?
三皇子满月那夜,姑娘在御花园假山洞里......"暴雨砸在琉璃瓦上,
盖住远处慌乱的脚步声。我握紧匕首,刀柄凸起的蝎眼硌着掌心。
江怀恩的体温透过湿透的喜袍传来,
他呼吸间带着铁锈味的甜腥——是西域奇毒"红颜悴"发作时的征兆。
"督主既然查到了癸酉年旧案,"我划破他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箭伤,
"可认得这拜月箭的伤痕?"烛火爆了个灯花,映亮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十二年前突厥刺客夜袭行宫,正是这种倒钩箭要了先太子的命。那时江怀恩还是谢家暗桩,
右手指节尚未被刑具碾碎。更鼓声穿透雨幕,江怀恩突然攥住我执刀的手,
在伤口处又深入三分。鲜血浸透鸳鸯锦被,
住我耳垂:"明日......去浣衣局找......井底石匣......"话音未落,
窗外闪过数道黑影,弩箭破空声与秋棠的尖叫同时响起。我滚落床榻时,
三支淬毒弩箭钉在喜烛上。火苗舔舐箭尾翎毛,腾起的青烟幻化成蝎子形状。
江怀恩软倒在地,袖中滑落半枚鎏金虎符——正是当年先太子掌管的北衙禁军信物。
血水顺着井绳滴在我手背上,浣衣局废弃的八角井泛着腐臭味。我攥紧江怀恩给的鎏金虎符,
凸起的云雷纹硌得掌心生疼。井壁青苔间忽然闪过银光——是半枚嵌在砖缝里的羊脂玉佩,
刻着先太子独有的蟠螭纹。卯时三刻,我踩着溺毙宫女的尸骨摸到石匣。
匣面刀痕交错如蛛网,锁孔糊着黑红血痂。当虎符嵌进凹槽的刹那,
井底突然传来机括转动的闷响。暗流裹着碎骨涌上,有什么东西擦着我脚踝游过,
鳞片滑腻如死人肌肤。
铃身狼首纹与我及笄那年梦见的图腾重合——那个总在冰窟里哼突厥童谣的女人,
腕间也有这样会叮咚作响的银铃。石匣里躺着半幅《璇玑图》,织锦上字迹被血渍浸得斑驳。
我对着天光细看,经纬线间竟用金丝绣着突厥文字。最末一行并蒂莲图案突然脱落,
露出夹层里的密信,火漆印纹是贵妃母族谢氏的蟠龙商旗。
3 红颜悴醉远处传来崔嬷嬷的哭嚎:"疫鬼索命啦!"我慌忙将密信塞进鬓发,
头顶井口突然落下簌簌尘土。秋棠扭曲的脸探进来,
她后颈红斑已蔓延到耳根:"姐姐好狠的心......"话未说完,她直挺挺栽进井底,
溅起的污水里浮着半块杏仁酥——正是贵妃小厨房特供的茶点。
我攥着染血的《璇玑图》翻出宫墙时,太医院正燃起熊熊烈火。浓烟中飘着人发焦糊味,
数十具蒙着白布的尸首堆在板车上,露出的手腕皆系着五色丝绦。
当值的李太医吊死在歪脖树上,舌头伸出三寸长,脚底用朱砂画着蝎子图案。
江怀恩在冷宫夹道截住我。他面色青白似鬼,唇上却涂着艳丽的胭脂:"姑娘可瞧见了?
疫病专挑系五彩绳的宫人。"他指尖划过我腕间旧伤,那里正泛起与秋棠相似的红斑,
"娘娘给的避毒香囊,装的可都是西域尸陀林土。"我突然扯开他衣襟,
昨日匕首造成的伤口已溃烂流脓,
边缘呈现蛛网状青斑——正是《璇玑图》夹层密信里记载的"尸毗蛊"症状。
江怀恩闷哼着将我抵在宫墙,
呼吸喷在颈侧竟带着曼陀罗花香:"浣衣局井底......可有见到刻着'癸酉'的陶罐?
"暮色如血泼在琉璃瓦上,我们身后突然响起环佩叮咚。贵妃的仪仗转过宫墙,
凤辇四周垂着浸过药汁的纱帐。她纤纤玉指挑起帘帐,
腕间翡翠镯映着火光:"好一对同命鸳鸯。"护甲轻叩辇车,
八个面生的小太监抬着鎏金棺椁从阴影里走出,棺盖上五毒纹鲜活欲动。
江怀恩突然将我推进枯井。下坠时我瞥见他袖中寒光乍现,竟是半截折断的拜月箭。
井水淹没头顶的刹那,虎符突然发烫,井壁暗门应声而开。湍急暗河裹着我撞向石柱,
怀中的《璇玑图》遇水显出血字——竟是突厥王庭与谢氏的交易账目。当我从排污渠爬出时,
满月正挂在神武门箭楼上。护城河漂着数十具肿胀尸首,皆穿着浣衣局粗使宫人的靛蓝短打。
对岸芦苇丛突然晃出盏气死风灯,江怀恩的蟒袍下摆沾满泥浆,
手中提着的头颅还在滴血——是贵妃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太监福寿。
"娘娘要用时疫清洗六局二十四司,"他甩给我沾着脑浆的密函,"明日丑时焚化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