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断桥一梦桥断水不断,情断缘不断,
缘断肝肠断.....在远处的断桥边时常传来唱歌的声音,犹如一位曼妙的女子在诉说,
带着幽怨,相思与哀愁。幼时,阿娘总是坐在铜镜前梳妆。她总爱用螺子黛细细勾画眉梢,
那支点翠凤尾簪斜插在堕马髻上,在晨光里泛着幽蓝的光。"灵儿,来替阿娘系带。
"她将并蒂莲纹的鹅黄襦裙递给我,腰间垂着同心结丝绦。我踮着脚替她整理裙裾时,
嗅到她袖口浸染的沉水香,混着梳头水的茉莉味,像春日最后一场雪落在梅花上。
精致打扮一番后,孤零零地站在断桥上,青丝被风吹得凌乱,却始终保持着望向远处姿态。
残荷倒映水中,在暮色的烟雨中愈发颓废,我蹲在远处的河边数游过的红鲤,
看着她的裙裾在风里翻卷成破碎的蝶。直到暮鼓声起才失落地回到春苑坊,
坊里的妈妈总会明嘲暗讽。“呦,今个儿又去断桥上等了”阿娘不理会,
她便会一直不停的咒骂,站在前厅,扯着嗓子发出尖锐的讥笑。“呸,痴人作态!!!
十几年都不够你演鹊桥相会这一出戏的?”鞋尖沾着杜鹃花瓣掉落在地上,
阿娘踉跄着回到房间,然后闷头痛哭一场,精致的妆容早已哭花,
头上的簪子也不知掉到何处,我悄悄蹲在屏风后面不敢发出声响。年幼无知,
看着阿娘总是因此挨骂,我便拦住了她“阿娘,不去断桥了好不好?”阿娘将我推到一边,
往我手里塞了两块糖,便匆匆离去。回来时,依旧如往日一样。坊里的姑娘们待我都很好,
她们都没有孩子,待我都如同亲闺女一般,客人有时赏的小玩意,她们都会拿给我玩。
尤其是若烟姨,她年轻时跟阿娘关系最为要好。她说阿娘太傻。
若烟姨曾说过我的眉眼像极了那个人——那个负心人,尤其是那个楚楚动人的泪痣。
我便会大声反驳她“才不是,我最像阿娘了”私底下,我便会偷偷照镜子对比,
然后偷偷的哭。我知道最阿娘喜欢望着我的眼睛,仿佛透过我望向另一个人,
望着望着泪流满面也未察觉。她总是情不自禁伸手拂过我眼角的痣,我便会把头扭到一边。
我讨厌这双眼睛,尤其是这颗泪痣,它总是让阿娘流泪。阿娘生的很美,面若桃花,
秀靥清雅,眉似柳叶,是春苑坊里有名的琵琶女,听若烟姨说她弹的一手琵琶,
我从来没听过。刚记事时,我蜷在绣墩旁数着地上的光影,看见阿娘从断桥上回来,
很高兴的跑去迎接她,她见我似发了疯般,掐着我的脖子,
流着泪秀美的面容变得狰狞质问“你为什么没来?为什么?”我窒息说不出话来,
只能呜咽着。“她是灵儿,芸娘你睁开眼仔细瞧瞧”若烟姨扯着阿娘紧掐着的手,
听到她的话阿娘像被吓到了。“灵儿,是阿娘的灵儿”阿娘很自责,她觉得自己差点伤了我。
若烟姨叮嘱我万不可在阿娘从断桥上回来时,出现在她面前。此后每次在阿娘从断桥上回来,
若烟姨便会悄悄把我拉回她的房间,不让我出现在阿娘的眼前。她见我紧张便轻声安抚我,
还给我买爱吃的梅花糖。若烟姨将我紧紧揽在怀中我泪眼婆娑,抬头问她“阿娘还会好吗?
”她点点头“会好的,都会好的”我待在若烟姨的房间里,静静等待阿娘的伤口愈合。
只是阿娘一直未好,许久没有见客了。
春苑坊妈妈转头把目光放在了我身上边说边上下打量“灵儿,今年有十三岁了吧,
长相真是越来越水灵了,尤其是这颗痣,真是惹人怜爱。”我太胆小了,便跑去找阿娘。
阿娘知道后,双眸微蹙,明显生气了,但也并未说什么。那天之后,阿娘就再也没去过断桥。
阿娘虽好久未见客了,因之前名声在外听说,阿娘要重新见客,有许多客人前来,
只为一睹阿娘芳容,听上一曲解相思。很高兴,我心想阿娘的伤口愈合了。阿娘打扮的很美,
只是轻薄面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那双情动的眼眸。她拿出来尘封已久的琵琶,
轻轻拨动。我终于听到了阿娘弹奏琵琶,不染纤尘的玉指勾动琴弦,琴音欢快清脆,
细听又像在低声倾诉,那双动人的眼睛在婉转的琴声之下低吟。都说我像那人,
我看着却觉得自己最像阿娘,只是我不会弹琵琶,阿娘不让我学,她说她最厌琵琶,
我不想让阿娘讨厌。坊里的姑娘们都说阿娘想通了。无客人时,阿娘总会拉着我手的,
教我绣花,教我识字。阿娘不想让我留在春苑坊里,她总说“灵儿,
要走的远远的替阿娘看看外面的世界”“阿娘在哪儿,
灵儿就在哪儿”阿娘听后摇摇头坊里的姑娘大多不都识字,阿娘识得。
起初连笔也拿的七扭八歪的,现如今也能识得些字了,阿娘说我很聪慧,定不会跟她一般。
上巳节那日,满城柳絮纷飞如雪。我躲在描金屏风后,看那个穿暗纹锦袍的男人转动茶盏,
等待着谁的到来。
他袖口露出的羊脂玉扳指与阿娘妆奁里的竟是一对--原来那人便是我的生父,
是阿娘的伤口。那天阿娘坐在铜镜前许久,用螺子黛描画远山含翠,
换上她去断桥时穿的合欢襦。阿娘那天看着比平时要高兴百倍,“十三年了,芸娘。
”他的声音像浸过冰的刀刃阿娘忍住发抖的身体“那日为何没来?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阿娘忽然笑起来了,鬓边的珍珠步摇簌簌乱颤,
只是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阿娘拿出来琵琶,弹了一曲《相思》,
婉转的琴声传到我心里,难受极了。我悄悄从房间里溜出去了,看到若烟姨站在房门口,
她带我去了她的房间,将我揽在怀中,“你阿娘当年可是春苑坊最红的琵琶女。"这样的话,
不止一个人跟我说过。她往我嘴里塞了块梅花糖,
甜味混着眼泪往喉咙里坠"十六岁那年遇见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二人定了情,
约定好离开京城,那天你阿娘拿上所有积蓄替自己赎了身,在桥上等到天黑,书生也没出现,
她当时发现自己怀了身孕,无处可去又回到了春苑坊"琴声在子夜时分骤然碎裂,
我赤脚从若烟姨房间跑出来,只见房门未关,琵琶被摔的四分五裂,
地上还有断裂的玉镯碎片,散落的银子,一片狼藉。那人也不知踪迹。阿娘瘫坐在地上,
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点点红梅。我慌忙去扶,却被她猛地推开。摔在地上,
玉镯碎片划伤了手掌,我正盯着血渍发怔。“阿娘,人呢?”我起身要去追赶那人“别去,
灵儿,让他走吧”阿娘说完这句话,像是使尽浑身力气。若烟姨无奈的叹息。
原来他是来要回遗留在这里的镯子,那时他说是给阿娘的定情信物。
他决绝的身影带走了阿娘最后的念想。那天后,阿娘病了梅雨时节,阿娘开始咳血了。
她整日倚着漏窗,檐角的铜铃在风里作响。有天深夜雷雨大作,她忽然挣扎着要往断桥去。
我死死抱住她瘦骨嶙峋的身子,原本白皙的皮肤变得更加苍白,枯槁般的手扣住窗柩,
死死地望向远处的断桥。嘴里念叨着:岑岑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爱之深恨之切!!阿娘由爱生恨,她的执念早已太深太深,
心也随着断桥裂了很大的窟窿再也补不上了。她们都说阿娘活不了了。
春苑坊妈妈带着龟公闯进来"要死死远些!"她扯着阿娘的头发往门外拖,
"别脏了老娘的屋子!"我扑上去咬她的手,换来一记耳光。血腥味在嘴里漫开时,
我恍惚看见阿娘对我笑,像那年她教我描眉时的模样。
若烟姨跪在地上拿出积蓄苦苦求春苑坊妈妈,留下阿娘。春苑坊妈妈看见银子,
一改刚才的丑恶嘴脸,喜滋滋的说“行了,看在银子的份上,
今日就饶过你了”阿娘经过刚才的折腾,躺在床上早已奄奄一息,
她忽然睁开眼轻唤“灵儿灵儿,灵儿”我踉跄的趴到床边,轻轻握住阿娘枯槁般的手“阿娘,
灵儿在这呢”她伸出手来,指着后面"去把屏风后的琵琶取来。"我一愣,“阿娘,
琵琶拿去修了”她突然又很着急,嚷嚷着“镯子呢我的镯子不见了,
灵儿你见阿娘的镯子了吗?”我轻声安抚她。“阿娘,镯子被放起来了,你先睡觉,
我等会儿给你拿”她被困在十三年前,再也走不出来了。阿娘病更重了,
瘦弱的只剩下一把骨头。若烟姨心疼她,问她“这是何必呢。”阿娘很虚弱,
嗓子沙哑说不出话来,只得勉强扯着嘴角朝她笑笑。她离世前,躺在床榻上,突然起身梳妆,
胭脂掩住灰败的面色,将同心结丝绦系在我腕上。让我帮她穿上,那件并蒂莲纹的合欢襦裙,
裙角边茶渍印在上面再也洗不净了。我问阿娘“后悔吗?
”阿娘望着远处的断桥告诉我“无怨无悔”她双眸逐渐朦胧,像是回到十六岁时,
初见书生时那般娇羞轻巧。纵使她一生见过无数的男人,
再也不会有那样冒着风雪给她送梅花糖的青衫书生了。我抱着逐渐冰冷的躯体,
喉咙发出悲鸣。春苑坊妈妈带着龟公闯进来时,我正将阿娘的凤尾簪插进发间。
铜镜映出我的眉眼唇,猩红。残雪初融的清晨,我跑到断桥上,突然明白那些年在断桥上,
她等的从来不是活人。青衫书生早死在金榜题名的琼林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