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夜班司机城南华贸商场的玻璃幕墙在暮色中泛着金属光泽。
我站在三楼的落地窗前整理领带,透过茶色玻璃能看到楼下广场上渐次亮起的霓虹灯。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银质名牌,"运营部经理 林远"几个字在指腹下微微发烫。
说是经理,其实一个月就几千块钱工资,每天下班还要去跑网约车。
手机在西装内袋震动起来,是妻子发来的消息:"这个月房贷要还了,妈说下周要去复查。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流泪的emoji表情,指节攥得发白。
三年前父亲突发心梗时ICU的消毒水味突然涌进鼻腔,那些昼夜不停跳动的监护仪,
护士每天递来的缴费单,还有最后那天主治医师疲惫的摇头。"林经理?
"助理小张抱着文件夹站在门口,"这是下周促销活动的预算表。
"我迅速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接过文件时瞥见腕表指针已经指向七点二十。
落地窗外最后一丝晚霞正在被深蓝色吞噬,广场上的景观灯带次第亮起,
像一串串坠落的星子。"辛苦了,我再看一遍就下班。"我冲小张笑了笑,
指腹抚过文件上那个刺眼的赤字。当签字笔在审批栏落下时,
皮质座椅突然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是藏在后备箱里的那套旧座套,
沾着永远洗不掉的烟味和车载香薰混杂的气息。
第二节 诡影乘客霓虹灯在车窗上拖出长长的光尾,车载香薰混着后座飘来的酒气,
在空调循环风里发酵成令人眩晕的酸味。林远搭在方向盘上的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皮质包裹,
后视镜里映着三张涨红的脸——穿POLO衫的胖子正把领口扯到第三颗纽扣,
戴金丝眼镜的瘦子不断推着滑落的镜架,靠右窗的中年人脸上有道蜈蚣状的疤痕,
在路灯明灭间时隐时现。"师傅往解放村开过吗?"疤脸男人突然前倾,
带着威士忌味道的热气喷在我耳后。仪表盘蓝光里,他手腕上的檀木佛珠撞出细碎声响,
"上个月有辆出租车在那儿碾死了个走亲戚的女人,
听说到现在还没找到头...""老周你又吓唬人!"POLO衫胖子大笑着拍打前座头枕,
震得我后颈发麻,"人家师傅天天跑夜路,什么阵仗没见过?"他油腻的指尖戳着挡风玻璃,
"要说邪乎,九七年我在钢厂上夜班那会儿..."轮胎突然碾过坑洼,整辆车猛地一沉。
不知是不是错觉,车载显示屏的温度突然感觉像从26℃跳到了19℃。
金丝眼镜突然抓住胖子的手腕,镜片反着路边的惨白灯光:"等等,
你们听没听说老王表姨的事?就上周二..."我的后背瞬间绷紧,
后视镜里疤脸男人正在划十字。远处传来野狗呜咽,像是被掐住喉咙的婴儿啼哭。
挡风玻璃上不知何时蒙了层薄雾,雨刮器划过时发出黏腻的摩擦声。"那天正赶上回南天,
"金丝眼镜的声音突然放轻,像蛇信擦过耳膜,"殡仪馆的人说遗体送来时,
寿衣底下渗的不是尸液..."他忽然打了个酒嗝,喉结上下滚动,"是混着槐花瓣的血水,
染得整块裹尸布都是暗红的。"仪表盘发出"滴"的一声警示,油箱图标开始闪烁。
胖子突然指着导航尖叫:"这路不对!刚才那个石牌坊我们十分钟前就经过过!
"我猛踩刹车,轮胎在柏油路上擦出两道焦痕。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腰带,
后视镜里三张惨白的脸正缓缓裂开笑容——直到疤脸男人爆发出大笑:"哈哈哈瞧你们吓得!
今天可是七月半,不讲点鬼故事怎么应景?"他掏出镀金打火机点燃华子,火光跃动的瞬间,
我分明看见有双青白的手从车顶垂下,正轻轻抚摸他的头顶。胖子哆嗦着按下车窗,
夜风裹着纸钱灰涌进来。远处荒草丛中忽明忽暗的红色光点,像极了女人唇间的烟头。
金丝眼镜突然指着导航屏幕惊叫:"你们看!地图上根本没有解放村这个标注!
"车载广播突然滋滋作响,
...生前遭遇严重车祸...右手仍紧握绣有牡丹的红色钱包..."我死死攥住方向盘,
后颈寒毛根根直立——后视镜里,三个乘客的倒影正低头摆弄手机,
可后座上分明传来第四个人的轻笑声。第三节雾锁荒途车尾灯的红光在浓雾中晕染开来,
像滴进清水里的血珠。我关掉聒噪的收音机,指尖残留着三个醉汉递来的钞票的潮气。
后视镜里解放村的轮廓正被雾气蚕食,最后一点灯火倏地熄灭,
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掐灭了人间最后的光源。挡风玻璃上突然绽开细密的水纹,
雨刮器在寂静中发出干涩的呻吟。我伸手去调雨刷档位,
仪表盘蓝光映出手背上一块暗红斑痕——是方才胖子拍打椅背时飞溅的酒渍,
此刻却像极了凝固的血痂。雾气越来越浓,远光灯只能照出三米开外一团混沌的白。
有团黑影在光束边缘倏忽闪过,像是被惊飞的乌鸦,又像女人散开的长发。
我下意识踩了脚刹车,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在荒野里格外刺耳。
"喵——"凄厉的猫叫从引擎盖下炸开,我差点撞上方向盘。后颈汗毛倒竖的瞬间,
仪表盘温度骤降至12℃,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结成霜花。车载导航突然滋啦作响,
电子女声用机械的语调重复:"您已偏离路线,
正在重新规划......正在重新规划......"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衬衫下摆,
我死死盯着导航屏幕。原本清晰的路线图正在扭曲,代表车辆的蓝色箭头在原地疯狂打转。
更诡异的是,五分钟前经过的歪脖子槐树,此刻又出现在车灯尽头,
枝桠间垂落的红布条在雾中招摇如招魂幡。
"沙沙......沙沙......"副驾驶座上突然响起纸张摩擦声。我猛然转头,
发现不知何时多了张泛黄的报纸,头版照片里穿碎花衬衫的女人正朝镜头微笑,
她耳垂上的银丁香坠子被油墨洇得模糊不清。
头条标题像蜈蚣般爬进眼底:"离奇车祸死者身份成谜,疑似外地探亲妇女"。
引擎突然发出垂死般的喘息,所有仪表指针开始剧烈震颤。远光灯忽明忽暗间,
那个身影终于清晰起来——三十米开外的岔路口,穿暗红色呢子外套的女人正背对车身,
及腰长发间缠着几根稻草,左脚的塑料凉鞋带子断了,露出青紫交错的脚踝。
我狠掐大腿强迫自己清醒,却发现后视镜边缘渗出缕缕黑雾。女人在这时缓缓转身,
惨白的脸上沾着泥浆,右眼眶里凝着暗红血块。她举起残缺的右手,
掌心里躺着枚锈迹斑斑的硬币,在车灯下泛着诡异的绿光。
"师父......"她的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带着潮湿的回响。
我这才注意到她身后根本没有影子,路面积水倒映出的只有空荡荡的柏油路面。
车载广播突然自动开启,
...能见度不足十米......请司机朋友......"后座传来皮革摩擦的窸窣声,
我僵着脖子不敢回头。挡风玻璃上的霜花正缓缓凝结成四个扭曲的数字:0413。
这是父亲临终时的病房号,也是我银行卡密码的最后四位。女人不知何时贴到了车窗边,
呼出的白气在玻璃上画出一串血泡,破裂时发出轻微的"啵"声。
"去汽车站......"她腐烂的指尖划过车窗密封条,留下一道蜿蜒的黏液,
"表姐在等我......" 我突然想起报道里那个攥着牡丹钱包的右手,
此刻正隔着玻璃与我掌心相对。她腕上褪色的住院手环隐约可见"王秀兰"三个字,
而方才醉汉们口中的"老王家的亲戚",正姓王。远光灯突然恢复正常,浓雾如退潮般散去。
女人消失的方向立着块生锈路牌,
箭头所指处赫然是用红漆新刷的"解放村殡仪馆专用通道"。后座上静静躺着一枚槐花,
花瓣上的露水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凑近却能闻到淡淡的福尔马林气息。
第四节虚空乘客车顶阅读灯在颠簸中忽明忽暗,后视镜里始终是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我第三次调整镜面角度,冷汗顺着喉结滑进衬衫领口。导航提示还有三公里到达汽车总站,
后座传来塑料袋窸窣的声响——是肯德基纸袋在空调风里轻轻颤动。"您...需要喝水吗?
"我试探着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后视镜突然蒙上白雾,水汽凝成细流蜿蜒而下,
在镜面划出蚯蚓状的痕迹。纸袋摩擦声戛然而止,车载时钟的数字开始疯狂跳动,
23:47变成01:32又跳回19:85。后颈突然掠过一丝阴风,
后脑勺仿佛贴着块寒冰。我猛踩刹车,轮胎发出濒死的尖叫。应急灯自动亮起的瞬间,
后视镜里终于映出画面——空荡荡的后座上,吸顶灯投下的光圈里飘着几粒灰尘,
汉堡包装纸上的水珠正缓缓渗进布艺座椅。"女士?"我颤抖着伸手解锁车门,
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转身时安全带勒住锁骨,后座皮革凹陷的弧度正在慢慢回弹,
像有隐形人刚刚起身离开。副驾座椅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三道抓痕,
人造革翻卷处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手机突然在储物格震动,
妻子发来的消息让屏幕亮起:"妈说心脏不舒服,明天检查费要交三千。"我盯着消息提示,
余光瞥见后座地板上有东西在反光。那是枚褪色的银丁香耳坠,
和报纸照片里女人戴的一模一样。车载空调突然喷出刺骨冷风,
出风口挂着的平安符疯狂摆动。后窗玻璃上浮现出无数细密的手印,
从内向外按压形成的轮廓,中央印着个带血渍的牡丹花纹。我发疯似的按下所有车窗,
夜风裹着槐花香涌入车厢,却冲不散那股若有若无的福尔马林味。远处传来午夜钟声,
汽车总站的霓虹灯牌在雨幕中晕成血色光斑。后座突然响起硬币落地的脆响,
我低头看见座椅缝隙里卡着枚1993年的旧版一元硬币。捡起时指尖传来黏腻触感,
国徽那面沾着暗褐色污渍,在路灯下泛着油墨般的诡异光泽。"师傅,车费放座位上了。
"幽冷的女声突然贴着耳廓响起,我触电般弹开撞上车顶。后视镜里最后闪过半张青白的脸,
嘴角扬起时露出沾着槐花瓣的牙齿。转身时只看到座椅上静静躺着两张百元纸币,
编号BY47856017与BY47856018连号新钞,在月光下泛着青灰的冷光。
雨刮器不知何时开始自动工作,挡风玻璃上被刮开的区域显出四个血字:多谢款待。
水珠顺着字迹边缘滚落,把"谢"字下半截染成长长的血泪。我颤抖着打开紫外线验钞笔,
纸币上的防伪线竟泛着磷火般的幽绿,纸币像的瞳孔在紫光下变成了两个黑洞。
导航突然发出刺耳的电子音:"您已到达目的地,夜间模式即将关闭。
" 屏幕熄灭前的瞬间,我瞥见代表终点的红点定位在"解放村殡仪馆"。
后座地垫上静静躺着朵新鲜的槐花,花瓣上沾着的水珠正缓缓渗入织物,
在布料上晕出个蜷缩的人形轮廓。第五节阴阳食肆霓虹招牌在雨幕中晕染成血色光团,
"肯德基"三个字缺了"基"字右下角的灯管,远远望去像是"肯德土"。
自动门感应器发出嘶哑的嗡鸣,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标识牌上沾着鸟粪,
在积水倒影中扭曲成十字架的形状。收银台后站着个穿紫色制服的姑娘,
美甲上的水钻在日光灯下闪着冷光。她机械地重复着欢迎词,瞳孔却始终没有聚焦在我脸上,
仿佛在凝视我身后的某个虚空。头顶监控探头突然转向,红色指示灯像独眼巨人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