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李玄真

黄帝阴符经》云：“天生天杀，道之理也。

终南山七十二峪笼在霜降后的晨雾里，千峰凝碧，万壑藏幽。

李玄真踩着露水浸湿的山径，葛布鞋底碾碎几粒掉落的茱萸果，绛紫色浆汁在青苔石上晕开八卦纹。

他俯身拨开湿漉漉的灌木，鹿皮护腕擦过岩壁时，忽然被一缕金线晃了眼——三十年份的木灵芝菌盖上，竟逆着节气生出一圈鎏金纹路。

"《云笈七签》卷十三言，地宝呈祥当在惊蛰，这秋深露重时……"他喃喃自语，指尖抚过菌褶，甲床忽传来震颤。

这不是草木生长的脉动，倒似整座山崖在某种韵律下共鸣。

东南方传来鸦群惊飞声。

他解下腰间青铜药锄，锄柄刻着的二十八宿暗纹正微微发烫——这是清微子师父临终所赠，言明"遇邪祟则鸣"。

三年前王家村闹尸瘟，此锄曾在乱葬岗自震示警。

山风掠过老君髻，卷来几片枯叶。

李玄真瞳孔骤缩：那些本该枯黄的槐树叶，叶脉竟泛着诡异的靛蓝。

卯时二刻，东天泛起鱼肚白。

李玄真盘坐老君石修习"餐霞饮露"之法。

此法乃清微子所授，需在寅卯之交面朝东方，以舌抵上颚承甘露。

今日却不同，喉间刚泛起清甜，忽有铁锈味在齿缝蔓延。

睁眼时，他险些跌下巨石。

朝霞如血泼墨，染得对面崖壁猩红刺目。

更奇的是，昨日尚浑然一体的青灰色岩面，此刻裂开一道三指宽的缝隙，内中幽蓝荧光随山风明灭，恍若巨兽呼吸。

怀中《神农本草经》抄本突然发烫。

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至"空青"条目："生益州山谷，状若杨梅，其色孔雀蓝，能透目明心……"字迹竟渗出淡淡金芒。

袖中三枚开元通宝首立震颤，清越嗡鸣惊起林间寒鸦。

这是师父坐化前塞入他掌心的，说是茅山占验秘术"三钱问天"的法器。

李玄真并指抹过眼皮，施展开眼咒——百步外崖缝里，二十西道地气正按洛书轨迹流转，在虚空中勾出先天八卦虚影。

"存思百会，气贯涌泉。

"默诵《清静经》要诀，李玄真以禹步逼近光源。

清微子曾言，禹步乃黄帝战蚩尤时所创，需"三步九迹"暗合星斗。

此刻他左脚踩天枢位，右脚踏摇光位，第三步刚落在离宫，崖缝豁然洞开三尺。

寒雾喷涌而出，却在丈许外凝成太极图形。

洞内七个虫蛀孔漏下天光，在地面投出完整的北斗阵。

星图与怀中震颤的青铜药锄共鸣，锄柄二十八宿纹路渐次亮起，竟在虚空中投射出周天星斗。

"入我门者，当明五贼。

"斑驳碑文从金莲虚影中浮现，字迹似用剑气刻就，撇捺间隐有雷鸣。

李玄真指尖刚触及"天机"二字，整段碑文忽如流沙消散。

怀中自幼佩戴的残缺玉符滚烫如炭——这枚母亲临终塞入襁褓的玉佩，此刻云雷纹竟自行延展，赫然显出《灵宝五符》中的"人"字秘文。

洞外忽传来青云鹤唳。

雾气中飘来樵夫山歌："采苓采苓，首阳之巅。

人之为言，苟亦无信……"调子却是《诗经·唐风》的采苓曲。

李玄真猛然回头，石壁己复原如初，唯有衣襟沾着的空青石粉在朝阳下泛着冷光。

他伸手触碰岩壁，青灰色石头传来温润触感，仿佛方才种种皆是幻象。

但袖中药锄仍在嗡鸣，三枚开元通宝己灼出焦痕，在掌心拼成"山风蛊"卦象。

山脚下王家村的炊烟依稀可见。

李玄真解开腰间皮囊，将晨露倾入装有木灵芝的竹篓。

露水接触金纹菌盖的刹那，突然沸腾如滚油，蒸腾雾气中浮现篆文：甲子重光，玄穹再启雾气散尽时，篓中木灵芝己化作飞灰，唯余一粒金砂嵌在篾缝间，恰与他玉符上的"人"字纹吻合。

未时三刻，李玄真背着空篓踏上归途。

经过村口土地庙时，常年闭目的泥塑忽然睁眼，琉璃眼珠转到他身上。

供桌上半截残香无火自燃，青烟凝成《道德经》西十西章："名与身孰亲？

身与货孰多？

"他疾步退后，袖中三钱再次首立。

正要掐诀，身后传来苍老笑声："小郎君好重的道缘。

"转头见一老丐蹲在古槐下，破碗中清水映出北斗倒影。

那人指甲缝里嵌着朱砂，食指缺了半截——正是三年前在乱葬岗见过的游方道士！

"今日霜降，宜饮菊花酒。

"老丐将破碗递来，浊酒里浮着半片金菊花瓣，"青牛崖的朝霞，可还入眼？

"李玄真接过酒碗的手陡然僵住：那花瓣上，赫然印着他在洞中所见的"五贼"碑文！